说唐诗中的叠字“苍苍”

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Eastern Liaoning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s）

Vo1. 20 No.4Aug. 2018

【语言学研究】

DOl：10. 14168 / j.issn.1672 - 8572.2018.04.11

说唐诗中的叠字“苍苍”

冯广艺1,2，贺逍遥1

（1.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武汉 430074；2.华中师范大学 语言研究所， 武汉 430079）

　　摘　要：AA式叠字在唐诗中位置灵活，可以调节诗歌韵律、丰富语义，增强诗歌语言形式美和音乐美。本文选取《全唐诗》五、七言诗句中出现次数较多的叠字“苍苍”为研究对象，运用“小三角”的理论和方法，并通过相关数据的统计与分析，探究叠字“苍苍”的语表形式、语里意义和语用价值。　　关键词：唐诗；叠字；苍苍；语表；语里；语用

　　中图分类号：H13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2-8572（2018）04-0065-09

叠字，又名“重言”，亦作“迭字”，也有学者称之为叠词或叠音词，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中指出：“紧相连而意义也相等的，名叫叠字”［1］137。

叠字是一种很活跃的语言现象，也是词汇学、训诂学、语法学和修辞学等学科研究的对象。据统计，《全唐诗》中使用了AA式叠字的诗歌，约占总数的23.4%。从搜集到的语料看，AA式叠字“苍苍”在《全唐诗》五、七言诗歌中总共出现了337次（还有一些出现在四、六言等诗歌中，未做统计），使用频率较高。本文以唐诗中的“苍苍”为研究对象，运用邢福义先生的“小三角”理论，分析其语表形式、语里意义和语用价值。

语表形式

“语表形式”是“小三角”的第一个角，是指显露在外的可见形式［2］395。探究《全唐诗》中AA式叠字“苍苍”的语表形式，可以从叠字“苍苍”在诗句中的位置、韵律对应特点、在诗句中出现位置前后词语的词性以及在诗句中的句法结构和句法功能等方面进行分析和考察。

一、在五言、七言诗句中的位置

AA式叠字“苍苍”在唐诗五、七言诗句中都

有出现，总的来说，有两类十四种情况：第一类，在唐诗五言诗句中，居五言诗上下句的一、二字，三、四字，四、五字，共六种情况；第二类，在唐诗七言诗句中，居七言诗上下句的一、二字，三、四字，五、六字和六、七字，共八种情况。

（一）在五言诗句中的位置

1．叠字“苍苍”居五言诗上下诗句的一、二字。如：

（1）苍苍古木中，多是隋家苑。（刘长卿《茱萸湾北答崔载华问》）

（2）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韩愈《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严谟也）》）

（3）苍苍来暮雨，淼淼逐寒流。（刘长卿《重阳日鄂城楼送屈突司直》）

（4）竹生大夏溪，苍苍富奇质。（王绩《古意六首》）

（5）巴檄故人去，苍苍枫树林。（武元衡《送严侍御》）

（6）杳杳暮猿深，苍苍古松列。（刘长卿《宿双峰寺，寄卢七、李十六》）

上面的例句中，例（1）（2）（3）中的叠字“苍

　　收稿日期：2018-05-31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0BYY067）；教育部人文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14JJD740012）　　作者简介：冯广艺（1957— ），男，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社会语言学、民族语言学、语用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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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卷

苍”居五言诗句上句的一、二字，且例（3）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淼淼”成对出现。例（4）（5）（6）中的叠字“苍苍”居五言诗句下句的一、二字，且例（6）中的叠字“杳杳”与叠字“苍苍”成对出现。

2．叠字“苍苍”居五言诗上下诗句的三、四字。如：

（7）何似苍苍色，严妆十七朝。（李琪《题广爱寺楞伽山》）

（8）莫道苍苍意，苍苍眼甚开。（贯休《大驾西幸秋日闻雷》）

（9）关树苍苍晓，玉阶澹澹寒。（吴融《早发潼关》）

（10）亦曾仰问天，天但苍苍色。（白居易《遣怀》）

（11）苦哉难重陈，暗哭苍苍天。（戎昱《苦哉行五首（宝应中过滑州洛阳后同王季友作）》）

（12）为高皎皎姿，及爱苍苍岭。（皎然《白云上人精舍寻杼山禅师兼示崔子向何山道上人》）

上面的例句中，例（7）（8）（9）中的叠字“苍苍”居五言诗句上句的三、四字，且例（8）中的叠字“苍苍”在上下两句接连出现，例（9）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澹澹”成对出现。例（10）（11）（12）中的“苍苍”居五言诗句下句中的三、四字，且例（12）中的叠字“皎皎”与叠字“苍苍”成对出现。需要指出的是，叠字“苍苍”出现在《全唐诗》中五言诗的上下诗句的三、四字的位置的例子很少，在上句中只有6例，在下句中只有4例。这和律诗的平仄有关——上句的三、四字音律用平平的较少，而下句的三、四字音律不用平平。

3．叠字“苍苍”居五言诗上下诗句的四、五字。如：

（13）关树晚苍苍，长安近夕阳。（岑参《虢州送天平何丞入京市马》）

（14）桂树何苍苍，秋来花更芳。（王绩《古意六首》）

（15）繐帐空苍苍，陵田纷漠漠。（王无竞《铜雀台》）

（16）岂无蓬莱树，岁晏空苍苍。（贾至《闲居秋怀，寄阳翟陆赞府、封丘高少府》）

（17）谁能借风便，一举凌苍苍。（卢照邻《赠益府群官》）

（18）歌筵长寂寂，哭位自苍苍。（卢照邻《哭金部韦郎中》·66·

上面的例句中，例（13）（14）（15）中的叠字“苍苍”居五言诗句上句的四、五字，且例（15）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漠漠”成对出现。例（16）（17）（18）中的叠字“苍苍”居五言诗句下句的四、五字，且例（18）诗句中的叠字“寂寂”与叠字“苍苍”成对出现。

通过对《全唐诗》中含叠字“苍苍”的五言诗歌的整理，得出叠字“苍苍”在五言诗歌中的分布情况，如图1所示：

图1 叠字“苍苍”在五言诗句中的分布情况

通过图1可以很直观地看出，AA式叠字“苍苍”在《全唐诗》的五言诗句中一共出现了192次，其中居上句一、二字的有44次，居下句一、二字的有48次；居上句三、四字的有6次，居下句三、四字的有4次；居上句四、五字的有16次，居下句四、五字的有74次。叠字“苍苍”出现在五言诗句五、六字的次数最多，出现在一、二字的次数其次，出现在三、四字的次数最少。

（二）在七言诗句中的位置

1．叠字“苍苍”居七言诗上下诗句的一、二字。如：

（19）苍苍宰树起寒烟，尚有威名海内传。（刘禹锡《王思道碑堂下作》）

（20）苍苍楚色水云间，一醉春风送尔还。（司空曙《送郑佶归洛阳》）

（21）苍苍远树围荆门，历历行舟泛巴水。（李白《观元丹丘坐巫山屏风》）

（22）翠辇红旌去不回，苍苍宫树锁青苔。（窦巩《过骊山》）

（23）月照烟花迷客路，苍苍何处是伊川。（皇甫冉《赴李少府庄失路》）

（24）萧萧风树白杨影，苍苍露草青蒿气。（白居易《哭师皋》）

第4期冯广艺，贺逍遥：说唐诗中的叠字“苍苍”

上面的例句中，例（19）（20）（21）中的叠字“苍苍”居七言诗句上句的一、二字，且例（23）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杳杳”成对出现。例（22）（23）（24）中的“苍苍”居七言诗句下句的一、二字，且例（24）中的叠字“寂寂”与叠字“苍苍”成对出现。

2．叠字“苍苍”居七言诗上下诗句的三、四字。如：

（25）古木苍苍离乱后，几家同住一孤城。(刘长卿《新息道中作》)

（26）槐叶苍苍柳叶黄，秋高八月天欲霜。（岑参《送韩巽入都觐省便赴举》）

（27）古戍苍苍烽火寒，大荒沉沉飞雪白。（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

（28）送君返葬石楼山，松柏苍苍宾驭还。（王维《送殷四葬（一作哭殷遥》）

（29）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韩翃《宿石邑山中》）

（30）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许浑《题四皓庙》）

上面的例句中，例（25）（26）（27）中的叠字“苍苍”居七言诗句上句的三、四字，且例（27）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沉沉”成对出现。例（28）（29）（30）中的“苍苍”居七言诗句下句的三、四字，例（30）中的叠字“翳翳”与叠字“苍苍”成对出现。

3．叠字“苍苍”居七言诗上下诗句的五、六字。如：

（31）到头未会苍苍色，争得禁他两度谩。（罗隐《谩天岭》）

（32）若为问得苍苍意，造化无言自是功。（杨巨源《奉和裴相公》）

（33）蒹葭曙色苍苍远，蟋蟀秋声处处同。（皇甫冉《使往寿州淮路寄刘长卿（一作判官）》）

（34）下视五岳块累累，仰天依旧苍苍色。（元稹《梦上天（此后十首，并和刘猛）》）

上面的例句中，例（31）（32）（33）中的叠字“苍苍”居七言诗句上句的五、六字，且例例（34）中的叠字“苍苍”居七言诗句下句的五、六字，且叠字“累累”与叠字“苍苍”在上下诗句中接连出现。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叠字“苍苍”出现在《全唐诗》七言诗的下句中五、六字的例子，只有一个，因为这个位置出现的音律情况是平仄、

仄仄、仄平，所以该例子不属于律诗，属于杂言。

4．叠字“苍苍”居七言诗上下诗句的六、七字。如：

（35）白铜堤下烟苍苍，林端细蕊参差香。（无名氏《春二首》）

（36）鬓髯秋景两苍苍，静对茅斋一炷香。（昙域《怀齐己》）

（37）感兹驯雁色苍苍，徘徊顾步貌昂昂。（佚名《感兴临蕃驯雁》）

（38）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薛涛《送友人》）

（39）堠馆人稀夜更长，姑苏城远树苍苍。（杜牧《渡吴江》）

（40）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王勃《寒夜怀友杂体二首》

上面的例句中，例（35）（36）（37）中的叠字“苍苍”居七言诗句上句的六、七字，且例（36）中叠字“鬓髯”和叠字“苍苍”在上句中连用，例（37）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昂昂”成对出现。例（38）（39）（40）中的叠字“苍苍”居七言诗句下句的七、八字，且例（40）中的叠字“茫茫”与叠字“苍苍”成对出现。值得注意的是，在《全唐诗》七言诗诗句中六、七字位置使用叠字与叠字“苍苍”配对使用的例子只有5个，究其原因，我们发现第6个字上下句的音律情况是相对的，了这个位置上的“叠字”配对出现。

通过对《全唐诗》中含叠字“苍苍”的七言诗歌的整理，得出叠字“苍苍”在七言诗歌中的分布情况，如图2所示：

图2 叠字“苍苍”在七言诗句中的分布情况

通过图2可以很直观地看出，AA式叠字“苍

苍”在《全唐诗》的七言诗句中一共出现了145次，其中居上句一、二字的有12次，居下句一、二字的有8次；居上句三、四字的有31次，居下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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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中的叠字“苍苍”与叠字“处处”成对出现。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20卷

四字的有22次；居上句五、六字的有4次，居下句五、六字的有1次；居上句六、七字的有25次，居下句六、七字的有42次。叠字“苍苍”出现在七言诗句六、七字的次数最多，出现在三、四字的次数其次，出现在一、二字的次数较少，出现在五、六字的次数最少。

为了更加直观的了解叠字“苍苍”在《全唐诗》诗句中的分布情况，我们将资料整理如下图3：

图3 叠字“苍苍”的分布情况及次数

二、音律对应特点

刘勰的《文心雕龙·声律》篇中提到“凡声有

飞沉”

［3］322

。平仄是近体诗最重要的格律因素［4］。近体诗中的叠字“苍苍”在诗句中也不例外，要服从格律要求。讲音律对应，需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a是近体诗：律诗（五律和七律）或绝句（五绝和七绝）；b位置要对应；c词语对应。从收集的语料来看，满足上述条件的，在诗句中与叠字·68·

“苍苍”对应的成分，形式上，有叠字形式对仗的，也有非叠字形式对仗的；格律上，有用仄仄对仗的，也有用仄平对仗的，还有与平仄对仗的（叠字“苍苍”属于平平）。下面以格律对仗特点为主进行分析，其他特点在分析中也有所涉及。

（一）平平（苍苍）对仄仄。如：

（41）苍苍松里月，万古此高原。（皇甫冉《故齐王赠承天皇帝挽歌》）

（42）霁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沈佺期《乐府杂曲·鼓吹曲辞·巫山高二首》）

（43）浦深烟渺渺，沙冷月苍苍。（白居易《江南喜逢萧九彻因话长安旧游戏赠五十韵（见才调集）》）

（44）山木苍苍落日曛，竹竿褭褭细泉分。（杜甫《示獠奴阿段》）

（45）啼鸟歇时山寂寂，野花残处月苍苍。（李绅《新楼诗二十首·晏安寺》）

以上例句，与“苍苍”相对应出现的诗句在音律上均为：平平对仄仄，而与叠字“苍苍”对应的诗句有两类：第一类是非AA式叠字，如例（41）（42）；第二类是AA式叠字，如例（43）（44）（45）。

（二）平平（苍苍）对仄平。如：

（46）云起山苍苍，林居萝薜荒。（司空曙《过终南柳处士》）

（47）候馆人稀夜自长，姑苏台远树苍苍。（许浑《宿望亭驿寄苏州同游》）

（48）古木晓苍苍，秋林拂岸香。（沈亚之《汴州船行赋岸傍所见》）

（49）大明宫殿郁苍苍，紫禁龙楼直署香。（杨巨源《奉寄通州元九侍御》）

以上例句，与“苍苍”相对应出现的诗句在音律上均为：平平对仄平，而与叠字“苍苍”对应的诗句只有一类即非AA式。叠字“苍苍”在一、二字、三、四字、五、六字时，没有这种音律特点，因为律诗中上句和下句的二、四、六字一般是平仄相对的。

（三）平平（苍苍）对平仄。如：

（50）邺城苍苍白露微，世事翻覆黄云飞。（李颀《杂歌谣辞·郑樱桃歌》）

（51）秋阴和曙色，万木苍苍然。（白居易《秋

第4期

冯广艺，贺逍遥：说唐诗中的叠字“苍苍”

暮西归途中书情》）

（52）中军杀白马，白日祭苍苍。（贯休《古塞上曲七首》）

（53）碧树苍苍茂苑东，佳期迢递路何穷。（许浑《自楞伽寺晨起泛舟，道中有怀》）

以上例句，与“苍苍”相对应出现的诗句在音律上均为：平平对平仄，而与叠字“苍苍”对应的诗句只有一类即非AA式。律诗是二、四、六、八句押韵，绝句是二、四句押韵，而唐代近体诗一般只押平声韵，仄韵的非常罕见，为了满足句尾押韵的需要，叠字“苍苍”在四、五字和六、七字时，一般只出现在下句。

从收集的语料来看，杂言诗中的五七言诗句，还有一种特殊的音律对应情况，即平平（苍苍）对平平。如：

（）苍苍上古原，峨峨开新茔。（白居易《相和歌辞·挽歌》）

（55）此时寒食无烟火，花柳苍苍月欲来。（李宣古《赋寒食日亥时（一作寒食夜）》）

（56）云树霭苍苍，烟波澹悠悠。（白居易《将之饶州，江浦夜泊》）

（57）汉陵秦苑遥苍苍，陈根腐叶秋萤光。（刘禹锡《秋萤引》）

因其不属于律诗，故允许这种音律出现。三、出现位置前后词语的词性

叠字“苍苍”既可以出现在体词前，也可以出现在体词后；既可以出现在谓词前，也可以出现在谓词后。如：

（58）野外登临望，苍苍烟景昏。（李中《春日野望怀故人》）

（59）苍苍古庙映林峦，漠漠烟霞覆古坛。（常雅《题伍相庙》）

（60）檐外千帆背夕阳，归心杳杳鬓苍苍。（许浑《韶州驿楼宴罢》）

（61）最是不堪回首处，九泉烟冷树苍苍。（戴叔伦《哭朱放》）

（62）朝云无处所，台馆晓苍苍。（王无竞《巫山（一作宋之问诗）》）

（63）龙门树色暗苍苍，伊水东流客恨长。(司

马扎《晓过伊水寄龙门僧》）

（）宛宛别云态，苍苍出尘姿。（陆龟蒙《奉和袭美公斋四咏次韵·小桂》）

（65）行路解鞍投古陵，苍苍隔山见微月。（孟郊《往河阳宿峡陵，寄李侍御》）

例（58）（59）中修饰体词的叠字居前，例（60）（61）中修饰体词的叠字居后；例（62）（63）修饰谓词的叠字居前，例（）（65）修饰谓词的叠字居后。这表明叠字“苍苍”运用灵活，富于变化，同时也使诗句富于变化。

四、在诗句中的句法考察

叠字“苍苍”在诗句中句法成分复杂，除了可以做定语、状语之外，还可以做主语、谓语、宾语等，并与所处诗句位置临近的其他成分一起可以组成偏正结构、主谓结构、动宾结构等。如：

（66）苍苍烟月满川亭，我有劳歌一为听。（杜牧《有怀重送斛斯判官》）

（67）亦曾仰问天，天但苍苍色。（白居易《遣怀》）

（68）杉大老犹在，苍苍数十株。（元结《题孟中丞茅阁》）

（69）夜色尚苍苍，槐阴夹路长。（白居易《行简初授拾遗，同早朝入阁，因示十二韵》

（70）穷览通表里，气色何苍苍。（刘希夷《蜀城怀古》）

（71）行出国南门，南望郁苍苍。（韦应物《送终》）

（72）岂无蓬莱树，岁晏空苍苍。（贾至《闲居秋怀，寄阳翟陆赞府、封丘高少府》）

（73）海上云尽月苍苍，万里分辉满洛阳。（王适《江上有怀》）

（74）晨趋禁掖暮郊园，松桂苍苍烟露繁。（武元衡《郊居寓目偶题》）

（75）浮云不共此山齐，山霭苍苍望转迷。（韩翃《宿石邑山中》）

（76）万事信苍苍，机心久已忘。（岑参《寻阳七郎中宅即事》）

（77）为君持所感，仰面问苍苍。（白居易《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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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卷

例（66）（67）（68）中的叠字“苍苍”做定语，分别与“烟月”“色”和“数十株”搭配形成“叠字+名词”的形式，组成定中结构；例（69）（70）中的叠字“苍苍”做中心语，分别与“尚”和“何”搭配形成“副词+叠字”的形式，组成状中结构；例（71）（72）中的叠字“苍苍”做补语，分别与“郁”和“空”搭配形成“形容词+叠字”的形式，组成述补结构；例（73）（74）“松桂”和“山霭”搭配形成“名词+叠字”的形式，组成主谓结构；例（76）（77）中的叠字“苍苍”做宾语，分别与“信”和“问”搭配形成“动词+叠字”的形式，组成动宾结构。

语里意义

“语里意义”是“小三角”的第二个角，是指隐含在内的不可见的关系和内容［2］396。从我们收集到的语料来看，叠字“苍苍”的语义十分丰富。考察《全唐诗》五、七言诗句中的叠字“苍苍”的语里意义，本文从四个点进行阐释：一、叠字“苍苍”语义的丰富性；二、叠字“苍苍”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反义组配；三、叠字“苍苍”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类义组配；四、叠字“苍苍”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其他组配。

一、语义的丰富性

（78）微钟何处来，暮色忽苍苍。（韦应物《登乐游庙》）

（79）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白居易《卖炭翁-苦官市也》）

（80）为君持此凌苍苍，上朝三十六玉皇。（李白《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

（81）杉松几万株，苍苍满前山。（元结《招陶别驾家阳华作》）

（82）苍苍面带苔藓色，隐隐身藏蓬荻中。（韦庄《秦妇吟》）

（83）槐叶苍苍柳叶黄，秋高八月天欲霜。（岑参《送韩巽入都觐省便赴举》）·70·

（84）漫漫穷地际，苍苍连海隅。（李隆基《赐新罗王》）

《古汉语常用字典》中，叠字“苍苍”有两个意思：a、形容颜色深蓝；b、形容颜色灰白［6］。《辞海》中，叠字“苍苍”有三个意思：a、茂盛貌；b、深青色；c、形容头发花白［7］。《现代汉语词典》解释“苍苍”有三个意思：a、形容颜色深绿；b、形容颜色灰白；c、形容苍茫无边际［8］。考察上面的例子，发现“苍苍”的语义十分丰富，远不止这些，如例（78）“苍苍”形容迷茫，例（79）“苍苍”形容颜色灰白，苍白色，例（80）例（82）“苍苍”形容人面色苍老，例（83）“苍苍”形容树的颜色青翠，例（84）“苍苍”形容茫无边际。《全唐诗》五、七言中的叠字“苍苍”的语义是丰富多样的，对于“苍苍”的含义，应该根据诗歌的不同内容和不同的语境做具体分析。

二、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反义组配（85）苍苍水雾起，落落疏星没。（储光羲《泊舟贻潘少府》）

（86）淼淼寒流广，苍苍秋雨晦。（王维《答裴迪辋口遇雨忆终南山之作》）

（87）夕阳帆杳杳，旧里树苍苍。（刘长卿《送李端公赴东都》）

例（85）上句中的“苍苍”是浓郁、众多的意思，下句中的“落落”是稀疏、零落的意思，是典型的反义组配；例（86）上句“淼淼”本义指水势浩大，用在这里强化“寒流”的雄雄气势，下句中的“苍苍”是苍茫无力的意思，用在这里突出“秋雨”的柔弱，两者语义刚柔相对；例（87）上句中的“杳杳”是犹隐约、依稀、虚无缥缈、朦胧的意思，下句中的“苍苍”是茂盛、浓郁的意思，两者语义相反。反义组配方法的使用，形成鲜明的对比，从而突出了事物的特点，增强了诗歌语言的新鲜感。

三、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类义组配所谓类义组配，是指叠字“苍苍”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语义属于同一类。

（75）中的叠字“苍苍”做谓语，分别与“月”“苍苍”指天，例（81）“苍苍”形容众多、茂盛，第4期冯广艺，贺逍遥：说唐诗中的叠字“苍苍”

（88）土花漠漠云茫茫，黄河欲尽天苍苍。（李商隐《李夫人三首》）

（）李杜泛浩浩，韩柳摩苍苍。（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

（90）眇眇葭萌道，苍苍褒斜谷。（张说《再使蜀道》）

例（88）中上句“茫茫”与下句的“苍苍”同样表示茫无边际的意思；例（）中上句“浩浩”是指水势很大，“苍苍”是指浓郁、茂盛，两者都是程度很深的词，用在这里都是表示文采斐然、文采卓越；例（90）中上句“眇眇”和下句“苍苍”都表示辽远的意思。类义组配方法的使用，可以使表达精确、严密，使语言生动活泼，富于变化。

四、与诗歌上（下）句中相应叠字的其他组配（91）寂寂江山晚，苍苍原野暮。（李百药《晚渡江津》）

（92）夜久魂耿耿，月明露苍苍。（元稹《春月》）

（93）苔石苍苍临涧水，阴风袅袅动松枝。（怀张璪《刘商》）

（94）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苍苍半绿苔。（许浑《题四皓庙》）

例（91）上句中的“寂寂”形容孤独寂寞无声貌，下句中的“苍苍”是形容苍茫无边际，二者不同义；例（92）上句中的“耿耿”是指心中挂怀,烦躁不安的样子，下句中的“苍苍”是指苍白色的意思，二者语义不同；例（93）上句中的“苍苍”是灰白色的意思，下句中的“袅袅”是用来指风的吹拂貌，两者语义不相干；例（94）上句中的“翳翳”指草木茂密成荫貌，下句中的“苍苍”是指石头的苍白，两者语义相差甚远。

语用价值

语用价值是“小三角”的第三个角，一是指修辞值，特定格式有特定的修辞效果；二是指语境值，不同句式有适应不同语境的价值［2］397。本文只从修辞效果的角度，即修辞值来考察叠字“苍苍”的语用价值。

关于叠字的语用效果，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这样说的：“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婉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3］427；清人顾炎武在他的《日知录·二十一》说：“诗用叠字最难”。对于前人用叠字，如屈原的《九章·悲回风》、宋玉的《九辩》等，他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后人辞赋，亦罕及之者”［9］。唐诗之所以流传至今、被大众所喜爱，叠字的使用，功不可没。

一、升华诗意，强化意境

陈望道先生曾指出，采用叠字可以“借声音

的繁复增进语感的繁复”

［1］141

。AA式叠词“苍苍”即是通过声音的繁复增加语感的繁复，让语言以最简洁的形式表现出最深远的意境。如：

（95）苍苍万里道，戚戚十年悲。（耿湋《横吹曲辞·关山月》）

（96）苍苍枫树林，草合废宫深。（卢纶《赋得馆娃宫送王山人游江东》）

（97）巫峡苍苍烟雨时，清猿啼在最高枝。（刘禹锡《竹枝词九首》）

（98）去时只觉天苍苍，归日始知胡地长。（刘商《胡笳十八拍·第十六拍》）

例（95）中“苍苍”与“戚戚”连用，使苍凉、孤寂之感跃然纸上；例（96）中“苍苍”表面上是形容枫树林的茂盛，但当读到下一句时，那种荒废、颓败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读者的脑海中；例（97）下句中的“猿啼”是一个表达哀愁的意象，诗人用“苍苍”这一叠词，营造了烟雨之中的巫峡的那种迷茫、朦胧，从而使这一份幽怨外在的物化；例（98）中的上句“天苍苍”与下句的“胡地长”其实是相对使用的，都表示的是那种疆域辽阔、无边无际，但表示的是不同的心情：“天苍苍”是去的时候的感觉，无边无际，再加上一个“只”字将诗人羁旅中不悦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胡地长”是回来时的感觉，一个“始知”将诗人那种归心似箭的心情完美地刻画出来了。以上例句，叠字“苍苍”都起到了升华诗意、强化语境的作用，但具体有所区别，这就要求我们在分析要结合具体的语境，这样才能准确地掌握叠字“苍苍”的语用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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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20卷

二、和其他辞格巧妙结合

《全唐诗》含叠字“苍苍”的五、七言诗句，有的还同时运用了比喻、拟人、对偶、婉转、设问等修辞格，从而形成几种辞格糅合在一起的诗句，具有很高的语用价值。

（99）钟声知何处，苍苍树里闻。（徐凝《庐山独夜》）

（100）上有乘鸾女，苍苍虫网遍。（刘禹锡《团扇歌》）

（101）丹丘恨不及，白露已苍苍。（陈子昂《同宋参军之问梦赵六赠卢陈二子之作》）

（102)暂时胯下何须耻，自有苍苍鉴赤诚。（韩偓《息兵》）

（103）苍苍一雨后，苕颖如云发。（刘禹锡《畬田行》）

（104）杳杳蓬莱人不见，苍苍苔藓路空留。（刘沧《题秦女楼》）

例（99）除了运用了叠字之外，还运用了设问的修辞手法，使诗句起波澜、有变化，吸引读者思考。例（100）用“乘鸾女”指传说中的秦穆公女弄玉，将借代和叠字融在一起，使诗句引人联想，使表达收到形象突出、特点鲜明、具体生动的效果。例（101）用“恨”一词将“丹丘”拟人化，拟人手法和叠字的配套使用，为诗句的表达开拓了新的天地。例（102）“苍苍”指的是上天，属婉言得用法，该句是将反问、婉言、叠字三种辞格联合使用的诗句。例（103）除了运用叠字之外，还运用了比喻，丰富了诗句的表现力。例（104）是对偶、叠字、借代三种辞格配套使用的诗句。

三、使诗歌具有语言形式美

所谓诗歌的“建筑美”，王力先生曾在《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中说道：“总起来说，古典文论中谈到了语言形式美，不管是在对偶方面或者其他方面，都是在多样中求整齐，从不同中求协调，让矛盾统一，形成和谐的形式美”［10］。如：

（105）漠漠渚宫树，苍苍云梦田。（张说《登·72·

九里台是樊姬墓》）

（106）两面苍苍岸，中心瑟瑟流。（白居易《重修香山寺毕，题二十二韵以纪之》）

（107）风中兰靡靡，月下树苍苍。（畅当《宿报恩寺精舍》）

（108）烟外驿楼红隐隐，渚边云树暗苍苍。（韦庄《秋日早行》）

例（105）中叠字“苍苍”出现在五言诗句下句一、二字的位置，与之配合使用的“漠漠”是仄声，整个平仄格式是：“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且“漠漠”对“苍苍”，“渚宫树”对“云梦田”，对仗十分工整；例（106）中叠字“苍苍”出现在五言诗句上句三、四的位置，与之配合使用的“瑟瑟”是仄声，整个平仄格式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且“两面”对“中心”，“苍苍岸”对“瑟瑟流”，对仗十分整齐；例（107）中叠字“苍苍”出现在五言诗句下句四、五字的位置，与之配合使用的“靡靡”是仄声，整个平仄格式是：“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且“风中”对“月下”，“兰靡靡”对“树苍苍”，对仗十分严格；例（108）中叠字“苍苍”出现在七言诗句下句六、七字的位置，与之配合使用的“隐隐”是仄声，整个平仄格式是：“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且“烟外”对“渚边”，“驿楼”对“云树”，“红隐隐”对“暗苍苍”，对仗十分严整。这些诗句，形式上对称整齐，音律上平仄相对，错落有致，深刻诠释了诗歌的形式美。

四、使诗歌具有音乐美

叠字“苍苍”和其他叠字配对使用，无疑会给诗歌增加声响形态的美感［11］。陈望道先生也说过，叠字“借声音的和谐张大语调的和谐。”［1］律诗尤其讲究音律，恰好叠字具备双声叠韵的条件，叠字的使用无疑会增强诗歌的节奏感，使诗歌读起来朗朗上口。如：

（109）关树苍苍晓，玉阶澹澹寒。（吴融《早发潼关》）

（110）问人何淼淼，愁暮更苍苍。（刘长卿《岳阳馆中望洞庭湖》）

（111）苍苍五老雾中坛，杳杳三山洞里官。第4期冯广艺，贺逍遥：说唐诗中的叠字“苍苍”

妙悠长，将诗歌的音乐美体现得淋漓尽致［12］。

余　论

本文通过研究《全唐诗》五、七言诗句中的AA式叠字“苍苍”的语表形式、语里意义和语用价值，发现叠字“苍苍”在《全唐诗》五、七言诗句中不仅位置灵活，而且还可以调节诗歌韵律、丰富语义，增强诗歌语言形式美和音乐美，充分体现出唐人优雅的审美情趣和高超的语言艺术。叠字在汉民族文学作品中频繁使用，这种现象学术界的关注较多，也取得了一些成果，然而还有很多问题尚未弄清，期待有更多的学者做全面深入的研究。

（包佶《宿庐山，赠白鹤观刘尊师》）

例（109）中的平声叠字“苍苍”出现在五言诗句上句的三、四字的位置，与之配对使用的叠字“澹澹”是仄声，整个音律对仗格式是“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对仗十分整齐；例（110）中的平声叠字“苍苍”出现在五言诗句下句四、五字的位置，与之配对使用的叠字“淼淼”是仄声，整个音律对仗格式是“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很工整；例（111）的平声叠字“苍苍”出现在七言诗句上句的一、二字的位置，与之配对使用的叠字“杳杳”是仄声，整个音律对仗格式是“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对仗很考究。因为叠字具备双声叠韵的条件，叠字“苍苍”与其他叠字在诗句中的配对使用，无疑会对诗歌的韵律起到调节作用，使诗歌读起来琅琅上口，曼

参考文献：

［1］ 陈望道. 修辞学发凡［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1）.［2］ 邢福义. 汉语语法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8）.

［3］ ［南朝梁］刘勰. 文心雕龙［M］. 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3）. ［4］ 王力. 古代汉语［M］. 北京：中华书局，2014 （9）：1522.［5］ 王力.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K］.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9）：33.

［6］ 夏征农. 辞海［K］. 1999年缩印本（音序）1.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3（4）：209.

［7］ 许嘉璐，李行健.现代汉语规范词典［K］. （第2版）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6）：215.［8］ 顾炎武. 日知录［M］. 第七册卷二十一. 北京：商务印书馆，1929：67.

［9］ 王力. 中国古典文论中谈到的语言形式美［M］∥龙虫并雕斋文集. 第一册. 北京：中华书局，2015.［10］ 冯广艺. 变异修辞学［M］. 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17.

［11］ 冯广艺，王赛珈. 七言近体诗对句中AA式叠字［J］. 汉语学报，2016（4）：19-26．

Reduplication “苍苍” in Poetry of Tang Dynasty

FENG Guang-yi1,2, HE Xiao-yao1

（1.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 430074，China；2. Institute of Languages，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Abstract：With flexible position, the AA-style reduplication in poetry of the Tang dynasty can adjust the poetic rhythm and enrich semantic, by which to enhance the poetic formal and music beauty. In this paper, “苍苍” which was frequently used in five- and seven-character poems in Complete Collection of Tang Poems is studied with the small triangle theory. The linguistic form, connotative meaning and pragmatic value of the reduplication are all analyzed.

linguistic form; connotative meaning；Key words：poetry in the Tang dynasty；reduplication；“苍苍”；

pragmatic value

（责任编辑：王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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