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1997年12月6日深夜,48岁的王大海去世了。
弥留之际,王大海紧紧攥住陈淑芬手,磕磕绊绊在她耳边说了些话,陈淑芬听完心尖一颤,红了眼眶,重重地朝王大海点了头。
王大海这才安心闭了眼,身子一僵,撒手人寰,当儿子王伟从学校赶来时,白布已经盖上了。
陈淑芬告诉王伟,他还有个14岁的弟弟,一直寄养在乡下姑奶奶家,如今姑奶奶年事渐高,父亲遗愿是把他接过来,抚养成人。
王伟知道后,本来哭丧的脸立刻变成了暴怒,父亲老实本分一辈子竟然还有这等风流事,最扯王伟痛处的是,这家产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陈淑芬料理完王大海后事,就去了乡下把王思晨接到了家里。
“思晨,以后你叫我妈妈,这是你哥王伟。”陈淑芬弯着腰,满眼笑意,语气温柔。
王思晨怯怯地看着房子里的一切,呼吸都小心翼翼,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炫丽耀眼的水晶吊灯,豪华大气的欧式装修。
他低着头,手指摆弄着灰色棉袄下摆钻出的线头,声音颤抖“阿姨,哥哥。”
那声沉重的妈妈他终究没喊出。
王伟冷冷地看着王思晨,脸阴得能挤出水,扭头进了自己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间门,她理解不了母亲的做法。
陈淑芬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把二楼朝南的主卧给王思晨做了卧室,当晚还亲自给王思晨洗了脚,王思晨一直拧着的眉头舒展了些。
陈淑芬一直守在他床边,直到听到轻微的鼾声后,才悄悄关上门,回了房。
她站在窗户前,阴雨霏霏的夜晚,思绪就像虫子爬满了心尖,心有不甘地啃食着她的回忆。
文革时期,陈淑芬家遭遇了变故被定为反革命,父母受尽了批斗折磨,她则被送到农场改造,原本订好的婚事也被婆家毫不犹豫地退了。
陈淑芬就是在农场认识的王大海,后来陈淑芬父母忍受不了无止尽的批斗折磨,双双自杀。
陈淑芬心如死灰也寻了短见,后来被王大海救了。
没多久,王大海就娶了她,王大海不怕被连累,虽然娶了陈淑芬跟着受了很多苦,但是王大海硬挺着牙,熬过了那段黑暗的岁月。
陈淑芬第二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王伟。后来改革开放,王大海跟陈淑芬两人白手起家,成了最先富起来的那批。
到如今家业虽没有万贯家私,但只要好好经营公司,这辈子一家人吃穿不愁。
可惜王伟却是个不争气的种,初中时就打架逃课抽烟,掀女生裙子,后来女生家长找上门,陈淑芬低头哈腰,好话说尽,人家才作罢。
王伟觉得家里反正有钱,在学校飞扬跋扈,横行霸道。初中毕业勉强读了个职校,今天才第一年,就光明正大带了女孩回家。
陈淑芬气得发抖,直接换了家里的锁,还断了王伟的钱,王伟这才收敛了些,做了保证不再惹事,安心上学。
002
王思晨14岁到18岁这4年间,陈淑芬对他的关心是无微不至,事无巨细,大到择校,小到订什么口味的牛奶。
只要王思晨在家,她必定会围上围裙亲自下厨,王思晨英语不好,她特地托人高价请了外教,王思晨考试每科成绩分数,她都了如指掌,王思晨从内裤到外套穿多大尺码,他都熟记于心。
王思晨喜欢的东西,她买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王思晨想姑爷爷姑奶奶了,她二话不说连夜开车带他去乡下,如果王思晨想要月亮,她都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在某天清晨王思晨终于改口叫了妈妈,陈淑芬鼻头一酸。
这一切王伟都看在眼里,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待父亲的私生子比自己还好,他对王思晨的恨渐渐发酵。
这天晚上王思晨在房间写作业,突然听到楼下一阵躁动,瓷器撞地的清脆声传到了他耳朵里,他匆匆下楼。
王伟正在跟一个怒气冲冲的彪汉争吵。
“你竟然把我女朋友肚子搞大,别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
“那婊子本来就水性杨花,孩子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呢!”
彪汉被激怒,脸上青筋爆了出来,对着王伟脸就是重重一拳,穿着皮靴的脚狠狠踢了王伟裆部,王伟蹲在地上,疼得流出了眼泪。
王思晨见状从后面抱住了彪悍,王伟忍痛拿起茶几上水杯,滚烫的开水洒在了彪汉脸上,彪悍哀嚎着双手捂脸,恼羞成怒的王伟趁机重重地还了手。
三个人厮打在一起,最后彪汉的一只眼睛被打瞎。
“妈,妈,你想想办法啊,我不想坐牢啊。”王伟痛苦地捂着裆部,喉结耸动,瞳孔放大,脸色铁青,整个身子颤抖。
陈淑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彪汉家里也不缺钱,只想出这口恶气,非要对方坐牢。
“妈,我去坐牢吧,当时情况乱,也有可能是我失手,不一定是哥。”
“对,对对对对对,我拳头没那么大劲。”
王伟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
陈淑芬愣愣地看着王思晨,蓦地红了眼眶,她不愿意看到王思晨进监狱,但是最终还是没吭声。
陈淑芬整整三天没吃饭,把自己坐成了一截木桩。
“大海,我对不起思晨,对不起你,但小伟毕竟是我亲儿子。”
王伟开始还心里有愧,跟母亲去看王思晨,后来渐渐心安理得地过起了纸醉金迷的日子。
职校毕了业,在母亲公司觅了个闲职,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花钱如流水,甚至还私吞公款。跟徐娇好上之后就更加变本加厉,直接不去公司了。
徐娇原是陈淑芬公司财务总监,不仅精明强干而且相貌出众,身材颀长,五官精致,一双锋利的丹凤眼似乎能看穿人心。
“娇,这是给你的生活费。”王伟蹲在徐娇身旁,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
徐娇低头吹指甲里的浮灰,看都不看一眼,她有能力养活自己,她不在乎那点小钱,对王伟态度也是不冷不热,蜻蜓点水,拿捏到位。
徐娇段位高深,很会揣摩王伟心思,把王伟驯服的服服帖帖,成功激发了王伟的征服欲。
陈淑芬第一眼看到徐娇,心便莫名地咯噔一下,徐娇眼神里透着股凌厉。
“阿姨,我本想再跟王伟处处,但他非急着要娶我,怕我跑了似的。”徐娇捂嘴浅笑,说得风轻云淡,不急不缓。
“我就是怕你跑了!”
“妈我要娶徐娇,你帮我们挑个日子吧,我是真想成个家了,想有个人管我,也想给您添个孙子!”
王伟说得铿锵有力,激动不已,不容陈淑芬轻舟置喙,陈淑芬低下头,缕了缕耳边凌乱的几丝白发,笑了笑,儿子终究是长大了。
送走徐娇后,陈淑芬看着王伟,心里百感交集:“儿子,你了解徐娇吗?”
“妈,娇娇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孩子,我魂都被她勾走了,妈你放心,她不是看上我的钱。”
王伟信誓旦旦,语气决绝。
徐娇嫁进王家后又去了公司上班,只是身份发生了转变,在公司走路头都昂得老高,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003
今天是王思晨出狱的日子,陈淑芬一夜无眠,天蒙蒙亮就在监狱门口等着。
王思晨瘦得跟纸片似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胡子拉扎,满脸憔悴,看到陈淑芬,咧嘴笑了。
陈淑芬把王思晨从头摸到脚,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喃喃道:“思晨,妈对不起你,让你受了2年多苦。”
“妈,我是自愿的,我不怪任何人。”
自从王思晨出狱后,陈淑芬便整个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20岁的王思晨脸上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专注,陈淑芬让他上手公司事情。
王思晨跟王伟不一样,他心无旁骛,整天泡在公司里,熟悉公司业务,接触公司客户,陈淑芬寸步不离,手把手带他。
此时的陈淑芬已经年过半百,白发爬上了头,脸上的皱纹开成了菊花。
王大海走后,她的身体就每况日下,血压飙升,记忆衰退,再加上王思晨帮王伟顶罪更让她内心备受煎熬,常常失眠。
她知道是时候放手公司业务,安享晚年了。
在公司,明眼人都看得出陈淑芬器重王思晨,王伟根本是扶不起的阿斗,只会吃喝玩乐,公司交给他迟早会败掉。
徐娇毕竟不姓王,所以公司很多人都在王思晨面前献殷勤。
这让徐娇心里很不爽,危机感重重,王思晨成了她眼中钉,她要拔了这颗钉子。
虽然自己整天呆在公司,但陈淑芬并不喜欢她,很少主动跟她说话。
陈淑芬常常看王思晨看的出神,她似乎能从王思晨的身上捕捉到丈夫年轻时的影子。
徐娇带着王伟来势汹汹,准备回家跟陈淑芬谈股权分配的事情,而此时陈淑芬正坐在在书房跟王思晨谈话。
“你哥生性懒惰,不学无术,公司是我跟你父亲辛苦经营多年的心血,交到他手上我真不放心。”
“如今我老了,身体也越来越差,你像你父亲,成熟稳重,不卑不亢,我想把公司交到你手上,我给你哥留了一大笔钱,足够他快活一辈子。”
悄悄站在门口的王伟和徐娇偷听到了对话,王伟怒不可遏,一脚踹开了门,眼睛瞪得像铜铃,眉毛拧成了倒八字。
“妈,你要把公司交给这野种?”
“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是一滩烂泥?”
王伟死死盯着王思晨,仿佛凝望通往地狱的深渊。
“妈,你要是死了,按照法律来说,王思晨跟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可是屁都得不到。”
徐娇挑了挑一边眉毛,挑衅道。
陈淑芬被气得直喘粗气:“小伟,你别忘了,思辰可替你蹲了2年大牢。”
“妈,那是他自愿的,关王伟屁事!”徐娇尖起了嗓子,眼神凌厉,脸上挂着寒冬腊月的寒。
陈淑芬被气得血压飙升,头晕目眩,心绞痛都犯了,捂着胸口哀嚎。
王思晨见状赶紧去给她拿药。
徐娇走到陈淑芬面前,弓下腰,冷冷道:
“要是王思晨不在,你死了最好,这样家产就不会落在外人手里了。”
说完徐娇拉着王伟欲离开,王伟担忧地看着表情痛苦的母亲,奈何徐娇一个劲地拉着他往门口走。
“她亲儿子在呢!死不了!”说完徐娇便拉着王伟摔门而出。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儿子呦。”说完陈淑芬头一扭,昏迷了过去。
“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
004
陈淑芬脑溢血住进了医院,抢救之后总算保住了命,不过还需二次手术。
王思晨整日在医院照料,熬红了眼睛,陈淑芬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嘴角泛着白沫。
“患者家属,请你缴一下费用。”
王思晨发了愁,他卡里的钱已经全部交了医院,他回去找陈淑芬银行卡去取钱,才发现家里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
“你找什么呢?”便随着高跟鞋撞地的清脆声,徐娇从门口出现。
“妈现在治病需要钱,你真是蛇蝎心肠。”
“不好意思,被你说中了。”
“王伟是个不中用的草包,我看中他,不过因为他是王家财产的继承人。你别找了,银行卡身份证我都拿走了,你也别想动公司的钱,别忘了我是财务总监。”
王思晨气得直发抖,他不信王伟会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打了电话给王伟,却一直无法接通。
“别打了,我打发他去外地出差了,忘了告诉你了,我给他换了个吉祥号码,之前的号码不用了。”
徐娇不急不缓走到王思晨面前。
“开门见山,公司股份全转给王伟,不然就断了你母亲医药费。”
“我问过医生了,没了后续治疗,老不死的根本撑不了多久,死了到真省事了,王伟直接继承。”
徐娇笑得花枝乱颤。
王思晨抓耳挠腮,打爆了电话,此时公司的人也见风使舵,不敢轻易借钱给王思晨,万一陈淑芬救不过来,公司便是王伟跟徐娇的天下。
“妈,你就按一个手印就行了,我不想看着你死,妈,我求你了,求你了!”
王思晨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如今的一切局面,皆因他而起。
陈淑芬含泪,颤抖着按下了手印,徐娇才慢悠悠地去交了医药费,放肆地笑着。
王伟回来后一个劲地夸徐娇有手段,徐娇成了公司实际掌控着,王伟只需要每天闭着眼睛签各种文件就行了。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也听到了你妈要把公司白送给那野种。”
“老婆,多亏有你,你看我不也听话,不跟她们联系了,我妈住院.....我不也没去看她。”
徐娇满意地笑了笑。
陈淑芬出院后,王思晨悉心照料,端屎倒尿,寸步不离。
半年后,陈淑芬终于能拄着拐杖艰难行走了,她常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是尘满面鬓如霜。
这天王思晨刚开门,王伟出现在了门口,眼神绝望,仿佛将要送去屠宰场的老牛,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口。
“思晨,我真的不是经营公司的那块料,徐娇也只懂财务,你跟妈离开公司之后,公司就开始亏损,最后徐娇让我签了一个文件。”
“我没仔细看,可那是一份收购合同,公司被徐娇低价卖了。”
“她.....在外面有人了,卷了所有钱跑了。”
王思晨愣了半天说不出话,反应过来之后,对王伟小声说:“先别让妈知道,我怕她受不住,你就当来看她的。”
王伟受到了痛心疾首的教训,看清了徐娇,也终于明白了母亲不让他继承公司的苦心。
“小......伟,你来啦,让妈好好看看你。”
王伟走到了床边,此时陈淑芬已经瘦得像干瘪的黄瓜,眼睛里有了白浊。
王伟紧紧攥住母亲手,“妈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小伟,有些事妈想告诉你,当年……妈是怀着你嫁给你爸的。”
王伟脑袋里炸起了惊雷,难怪自己长得一点也不像爸爸,性格也截然不同。
“这事你爸知道,但还是对你视如己出,从小就把你惯坏了,他一直觉得我还能生,直到你一天天长大,我才知道我已经生不了了。”
“我逼你爸离婚,他舍不得,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揪心,我不想他养着别人的儿子,更不想你爸断后。”
“后来你姑奶奶那乡下,有个寡妇愿意帮你爸生个孩子,那年过年我便拼命给你爸灌酒,然后我让那寡妇进了屋,有了你弟弟。”
王伟瘫坐在了地上,呆若木鸡,久久凝视着地板上不存在个一个点。
王思晨费力地把王伟扶了起来,哥俩抱头痛哭。
“哥,以后日子还长,趁妈现在还在,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吧。”
王伟重重地点了点头,爱还在,一切就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