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店

    南海之南，有繁华之地曰鸿城，最是人间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离西城门一里处的西街口，有一刑场名菜市口，白天熙熙攘攘，夜里却空无一人，时闻怪声、常见人影飘荡，甚是诡异。有云:
　　月下美人脸，窥镜枯人骨。
　　子时已过，月光轻柔，泻在菜市口的青石板上，一切是那么的静谧幽雅。西街恶霸黑脸虎，在酒楼吃了四角酒，此时正摇摇晃晃地走在菜市口。阴风阵阵，吹打他那黝黑的脸庞，突然他瘫坐在地，脸色铁青。只见前方立着一人，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嘴角流血，这人像昨日在菜市口凌迟处死的名士——林江闲。翌日，有早起的摊贩在菜市口发现黑脸虎的尸体，经仵作验尸，黑脸虎死于惊吓过度。
　　出了这档子事，菜市口的名声已和东街的奇幻店齐名，不过后者是美名。东街奇幻店，店主沈浮，字拾荒，人称“浮先生”或“拾荒先生”。奇幻店，店门有一字联:
　　上联:来，下联:往，店名亦是横批。
　　店分四楼:
　　一楼为果室，一文钱一个，放于陶罐里，即可食；不出钱任是有千斤力也拿不起，据说吃一个，三日不用进食。
　　二楼有酒室与茶室，两文一杯，喝一杯茶，能使急躁之人静心；而吃一杯酒，使胆小之人有勇。
　　三楼为琴箫室，净手焚香，六文奏一曲，心头愁渐消。
　　四楼则为拾荒先生雅室，遇奇异事难断之人，方能上。
　　西街昔舍药铺的当家易昔舍，昨夜遇到奇异之事，此时正赶往奇幻店。但见奇幻店:
　　古桃傍高楼，楼边桥下溪。
　　墙如酒色白，瓦似青茶浓，桃粉来点缀。
　　初见如梦箫声浮，一点琴音心悦，万般愁下来。
　　易昔舍踏过店门台阶，转身上得二楼，气喘吁吁走过七级青色台阶，到了四楼，见得门匾上题着“六记”两个大字，字迹甚是清秀飘逸。门上亦有一字联:
　　右边:浮，左边:生。
　　易昔舍见沈浮立在窗前，便轻扣木门，沈浮听得声音，转过身来，但见:
　　青衣道人打扮，却着灰白书生帽。俊俏显风流，恰似青山点绿水；笑清风，眼波映明月。若得山中行，奇松常侍，怪石剪拂，猛虎应俯首。
　　“请坐。”沈浮道。
　　“嗯。”易昔舍应了一声，从怀里拿出十文钱，放在门口木盒里，这木盒颜色颇奇，如青玉般，他打量一番便坐下。
　　“阁下有何愁事?”沈浮坐在易昔舍对面说。
　　“大约昨夜子时，小人睡得正酣，突然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本以为是急需用药的病人家属，哪知……”易昔舍说着，用手帕擦了额头的冷汗。沈浮略沉思了一会，便继续听易昔舍道:“开了门，我提灯一看，只见得一具无头尸捧着一个头，直挺挺的立在门口，吓杀我也。不过这不是最恐怖的，当时我就瘫软了，又见他胸前肉少了一块，那颗头的头皮耸拉下来，遮住双睛，鲜血流进嘴里，他张口道:‘甚疼，买药。’当时很幸运自己被吓昏过去，现在对您说却惭愧得很。”
　　“你担心今晚它还会来?”沈浮道。
　　“回先生，正是。”
　　“你且先回，夜里我自会来。”
　　易昔舍拜谢，便下得楼去。阳光泻入屋内，洒在沈浮的脸上，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似那黄色的木剑。许久，他走到墙边，自言自语道:“伙计，今晚有活了。”说完便把剑架上的木剑取下，摆放在窗前。
　　冬日的阳光很短，夜已笼罩大地，天边一轮明月高挂，有点朦胧，如梦一般，沈浮持剑立在昔舍药铺之上。五更已过，鸟影也没有看见。
　　当东方已白，沈浮跃下屋顶，在附近客栈寻个位置坐下，叫了一斤牛肉，一只烧鹅，还让酒保筛了两角酒，吃饱喝足后，便回奇幻店，关上六记门，倒头便睡。
　　这夜，天边多了些浓云，不打灯，难寻得路。沈浮却不提灯，一来怕打草惊蛇；二来他不需要。他在瓦上待了很久，仍没有一点动静。忽然一点白影从远处飘过，他便飞跃在屋顶，紧追白影不放。
　　约摸飞走了十五里，到得郭外野猪林。这野猪林时有野猪出没，伤人性命，早先这里是发配犯人到北州必经之路，有些差人收了黑钱，在这杀了不少犯人，故有许多孤魂野鬼。纵然是烈日当空，这林子也是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沈浮进入野猪林，不见那白影，正要折返，天上浓云散去，月光之下，不远处立着八九头六七百斤重的野猪，獠牙放光，双目青光迸射，正逼进他。
　　沈浮收了木剑，提起朴刀，一刀斩掉为首野猪的头，其余的便竖起毛来，只击过来。沈浮一搠，一挥，又放倒几头，一阵狂风起，一只野猪跃起，飞射向沈浮，见得他身形矮去，刀插入野猪腹部，便一提，把刀上野猪挥向其余野猪，闪得快的已没入树林深处，慢的一只翻倒，一只砸落獠牙，顷刻也狼狈吼叫逃窜。
　　沈浮稍坐一会，找了些干树枝堆叠，便生起火来，削一条猪腿烤起来，大约一顿饭的时间，猪腿逐渐散发香味，一里之外，仍有其香。
　　沈浮从腰间抽出四柱香，点燃放于四周。拿起猪腿，正要动嘴，只听有脚步声，抬头一看，前方不远，有一队人走来。为首的那人看见他，飞也奔来。
　　“在下王凡，闻香而来，特来讨吃。”只见那王凡破衣烂衫，道人打扮，微笑的嘴流着口水。
　　“在下孤魂。”
　　“老朽野鬼。”
　　“小生三魂。”
　　“奴家七魄。”
　　…………
　　“闻香而来，特来讨吃。”王凡身后跳跃的家伙，异口同声道。
　　“这么多死鬼。”沈浮说着，拿出腰间剩余的香，全部点燃道:“应该够了。”
　　“先生真是好心，不仅招待我，而且好生招呼我的顾客。感谢的话不多说，我这有壶珍藏已久的陈年佳酿，今宵且与先生共开怀，来。”说完递给沈浮。
　　沈浮也不客气，开壶便喝，“噗”的一声，喝进的倒出来，道:“这酒是不是太陈年，酒味已失。”“不可能吧！”王凡接过酒壶，喝了一点，大笑道:“这也是陈年的，不过是公元82年的山泉。”说着收了那82年的山泉，把腰间另一壶递给沈浮。
　　“够劲。”沈浮喝了大口，把壶换与王凡，说:“兄弟你这赶鬼尸真行，施法让孤魂野鬼附在死尸上，一来不用辛苦赶尸，二来把尸体送到主家，又把鬼一买，还能赚些钱。”
　　“先生谬赞，关键这年头好，那些年长的大富，想积些阴德，便向道人买鬼，为孤魂野鬼立牌。”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送鬼一程，便是送百年之后的自己一程。’”沈浮说完，便和王凡吃喝起来，周围的死鬼也吃得津津有味。
　　鬼有鬼吃相，人有人活法，这阴森的野猪林竟然有些明月般发光生气起来。
　　吃饱喝足，人鬼还交谈起来。沈浮问书生鬼:“你如何而死?”书生鬼有点悲伤的说:“一言难尽，万语难了。小生江南人氏，姓潘名安，小字宋玉，秀才界人称‘卫阶’，吃喝玩乐朝堂里人封‘懒脸玩’。因颇有些才气，取得村里美人。一次携妻外出，途径一镇，那里的破落户看见我与娘子，便说‘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我这人不喜欢照铜镜，平日里邻人都叫我潘安，宋玉……时间长了，我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俊美，当时听到那厮这样说，我认为他在讥讽我家娘子，为了不让她自卑，我破口大骂那杂碎:‘母猪有好白菜可拱，雄猪却从来没得拱，你嚣张啥。’”
　　“我听得官人的话，不就是在说奴家是猪，拱了他，便数落他外貌一番，谁知他一时想不开，跑到深山老林。”这时那女鬼带着哭腔插话。
　　“我到那山林水潭边，照看自己，原来我外貌不佳，那时自悟到应该多照镜子，可是一个不小心，落水而亡。”
　　那女鬼又道:“看到官人因想不开寻死，我本想救他，转念一想，救了他还想死，不如省些力气自尽相陪。”
　　“造孽。”沈浮和王凡异口同声。
　　“造孽，这算什么。”老鬼道。“老人家，有故事?说说。”沈浮道。老鬼看着沈浮手里的酒壶说:“故事要下酒。”
　　老鬼喝着酒说:“老朽死时九十九，因家贫，年老，冬天的夜里常常捂头而睡。谁知一个夜晚，放了一个屁，呼吸困难，呜呼哀哉。”
　　人鬼听得，不住大笑。“先生，你呢?”王凡问大笑的沈浮。沈浮顿了顿，道:“往事已忘，只听师傅说得，我的记忆已经和如意阴阳镜交换。”
　　“如意阴阳镜?传说这镜很神奇，且甚邪。不管人鬼，站在它前面，顷刻之间，心中所想人或鬼，都会从镜中出来，相伴一夜，交换条件是你最宝贵的东西。莫非先生最宝贵的东西是记忆?”
　　王凡正说着，这时周围却响起异样声音，一个白影立在他们前面:满脸鲜血，头上的皮遮住眼睛，它用手撑起，盯着前面。
　　沈浮拔出背上木剑，只见木剑发着紫光，挥剑指与那鬼，那鬼竟然躲入树后。所谓金品:七青八黄、九紫十赤。沈浮的功力造诣非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