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清行
图文皆原创，侵权必究01
夏夜。
凉风扫走了一日的暑气，也拂去了人们内心的烦躁。大地笼了一层薄纱，世界重归安谧宁静。只有远处零星几家灯火，摇曳着，抚慰着那些游子的心。
四岁的梨月伸出细细巧巧的小手，眨巴着毛乎乎的大眼睛看向妈妈。
“妈妈，梨月的脚丫痛痛。梨月不要走路。”
“梨月乖，乖梨月。马上就到了。”妈妈俯身准备抱起梨月。
“梨月不用妈妈抱抱，妈妈的脚丫也痛痛。”小梨月垂下手臂，嘟着嘴，抓着妈妈的手指就要继续往前挪步。
“梨月真乖，我的好孩子。”妈妈的手掌轻轻拂过梨月的小脑袋，拍了拍她柔弱的肩膀，却又一把搂过小梨月，紧紧贴在自己怀里。
“好梨月，不要怪妈妈……”妈妈的声音渐渐低沉，转而变成一阵又一阵的抽泣。
“妈妈不哭……”梨月暖乎乎的小手凑过去帮妈妈抚泪，“梨月最喜欢妈妈了，梨月给妈妈背歌谣——
天对地，雨对风。
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
日下对天中。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小梨月甜甜的声音在那个夜晚显得格外清亮。
02
一大早，梨月猛地醒来，来不及抓住梦的尾巴。一旁的阿明迷迷糊糊环过梨月的肩膀，温暖的鼻息蹭得梨月眼神柔软。
“又做那个梦了？”阿明的嗓音带着没睡醒的软糯。
“嗯……”梨月漫不经心地答应着。自己怎么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让她痛苦而绝望的夜晚。想到这里，梨月皱了皱眉，不是都过去了吗？为什么还会想起那个女人？
那个狠心抛下她，将她置于黑暗的女人。
阿明揉了揉梨月额前的刘海，大拇指顺势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嘿嘿，月儿再皱眉，又该变丑啦！乖，老公给你做好吃的去！”
梨月仰起头，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方才的乌云被阿明一下子就挥散，灿烂的阳光重又回到她眼眸。
“我要吃鱼蛋~”梨月拐了一个漂亮的尾音，惹得阿明开怀大笑，“馋嘴的小丫头，老公这就去做。”
03
四岁那年，梨月的母亲将她亲手送给了他人。自此，梨月的生命中没了妈妈这两个字。
然而，那场夏夜的离散，却深深地烙刻在梨月的记忆中，每当夜深人静，就潜入梦中，将她拉入那不见底的深渊。
那夜，妈妈终于把梨月带到了一对陌生夫妻面前，早已打瞌睡的小梨月不疑有它，强打精神后，甜甜地笑，“叔叔阿姨好。”
那夫妻却是一皱眉，严厉道:“叫爸爸妈妈。”而后又抬头盯着梨月母亲的眼睛，“还没和孩子说吗？”
许是被那严厉的声音一震，梨月不知所措，死死拽住妈妈的裙角，就要往妈妈背后藏。然而妈妈却不像以往那般轻声细语哄她出来，却是略带沙哑的嗓音，好似刚刚被刀剌了嗓子。
后来，梨月才懂，那天妈妈不是被刀剌了嗓子，而是被刀剌了心。
然而当时的梨月太小了，她不明白妈妈为何在一句“梨月，要听话。”之后转身就走。她所能做的只是紧追几步，想要赶上妈妈的脚步，却被后面两双手死死拽住，任凭她怎么挣扎，怎么哭闹，也不松开。
到底还是四岁的孩子，一番哭喊后，竟也睡着了，脸颊上还挂着未来得及落下的泪花。
04
说来也奇怪，自那次哭闹后，小梨月并没有向养父养母哭着闹着要妈妈，反而乖巧得很。只是不肯开口叫“爸爸妈妈”。
养父养母虽然看似严厉，但待梨月就当亲生孩子那般管教。他们也不急着得到梨月的认可，这孩子看着就懂事，是个有心的娃儿。自己对她真心好，她自然会记着。再说，四岁的孩子，先前的事能记住多少，没过几年，便忘得干净。
后来，梨月也确实记不清那夜前的事了，连那个抛下自己的女人，都模糊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叫梨月，在一个夜里被抛弃，又被养父养母收留。
再后来，梨月长大了。和身边的每一个姑娘一样，为买到一件好看的新裙子而开心，也为早上冒出的一粒青春痘而苦恼。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始终有一个缺口，在夜里梦醒时，就呼呼地往进灌风。
再再后来，她遇见了阿明。梨月总开玩笑，阿明就是那颗温暖她的太阳，她都要晒化了。而心口的那个洞也渐渐愈合，有这么一抹温暖，夜里睡着分外踏实。
那个梦，好久没来了。
可是昨夜它却再次潜入梨月的记忆之河。看来，还是忘不掉呢？
05
正在办公桌前的梨月，两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近日公司接了笔大单子，大家都从早忙到晚，她也不例外。可今天的她，因为昨夜旧梦而困扰，又因今早的回忆而愈加困乏。
正欲起身舒展一下，让自己清醒清醒的梨月，却是头重脚轻，胃里没来由地一阵翻江倒海。她一手用力撑住桌子，另一手紧紧捂着嘴，稍作停顿，便急急往卫生间的方向奔去。
抹了把因干呕激烈而咳出的泪花，梨月心里不由一顿，“不是怀孕了吧？”
这么担惊受怕了一整天，下班回家路上就顺道进药店买了验孕棒。不是梨月不想要孩子，她和阿明结婚已大半年，按理说也该备孕了，况且每当阿明瞅见别人家的小孩儿，那眼神里都能冒出玫瑰花来。可梨月就是过不去心里的坎儿，她没信心能对孩子的一生负责。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离开自己的孩子？就像那夜，那个女人抛下她。
不……不会的。梨月朝家的方向加快步子。刷卡，进小区，按电梯，上楼，开门，进卫生间。
有了。
瞪着验孕棒的那两道温暖的杠杠，梨月不由后退，将全身重量靠在卫生间的墙上。思绪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紧急搜寻着安全的着陆点。
“阿明！”梨月慌忙抓过背包翻找手机，一阵手忙脚乱，拨通阿明的号码——
“嘟……嘟……嘟……”电话那边的接线音却让她清醒过来。若是阿明知道了，一定不会让她不要这个孩子的。按下挂断键，梨月终是瘫软了身子，顺着墙壁蹲下来。
将头埋入臂弯，如同躲进一个安全的山洞里。不闻不问不思不虑。
直到开门的声音响起，阿明晃着手机走过来——“刚在楼下就没接。月儿想老公啦？”正要逗梨月，却见她蜷缩在墙角，急忙大步上前一个横抱，担心地望着她，“月儿……怎么了？”
梨月凑近阿明的胸膛，环住他的脖子，将眼泪一股脑蹭在他的衬衫上，身子乏得很，梨月不知不觉进入梦乡。还有这么温暖的怀抱，真好。
06
傍晚，安安静静的巷子。
一个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她跑到巷口的那棵梨树下，拼命踮起脚尖，也抓不到一片梨花。一个年轻女子浅笑微颦，抱起小女孩儿，凑到一片梨花瓣儿前。小女孩儿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兴奋地朝年轻女子喊，“妈妈，妈妈，梨花的瓣子真的是月亮做的！凉凉的！”
梨月猛地惊醒，刚刚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恍惚了，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方才的梦是过去的记忆偷偷溜了出来。
她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孩子，是你将这些陈年旧事放出来了吗？
手掌因为置于小腹上而温暖起来，梨月微微皱眉，自己怎么会动了不要这个孩子的念头呢？
就像，就像那个女人。她还是不肯原谅那个女人——她的亲生母亲，那个抛弃她的人。
07
时光如水，荡漾着多少人间的喜乐哀忧。梨月放下手中的书，笨拙地站起身来，阿明说，她得多走动，不能怀孕了就偷懒，小心身子太沉不容易生。
没走两步，梨月就乏了，她吐了吐舌头，探头看看厨房里的阿明没注意她，于是放心重又缩回书房的摇椅上。
梨月将手轻轻放在隆起的小腹上，这几日，肚子里的调皮鬼精神得很，她能感觉到这个小淘气在她的肚子里做伸展运动，也或许是在自由泳呢！
她的脸上不由挂起了笑容，宁静而舒展的笑容。这是我的孩子呢，她想。
捧起桌上的书，是汪曾祺的《岁朝清供》，平实亲切的文字，读起来又有灵动的清香。方才读到《葡萄月令》，梨月接着读起来——
“五月中下旬，果树开花了。果园，美极了。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读到这里，梨月的手顿了顿，将书轻轻放下。那个女人也读过这篇文字吗？梨月习惯性地将手放在肚子上，感受孩子的呼吸。她微微闭上眼，母亲是读了这段文字，才给她起名为苏梨月吗？
她的指尖依旧记得触碰到梨花瓣子的清凉，果真是月亮做的呢。梨月抚着肚里的孩儿，轻轻呢喃，天下哪有母亲会抛下自己的孩子呢？
08
都说怀孕中的女子全身都笼罩着母性光辉，梨月也是如此。眼看就到了临盆期，梨月满心满眼都在盼望肚子里的宝宝。
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梨月和阿明为这个问题展开过无数次话题，还是决定最后一刻再揭晓答案。
“男孩儿和我一样帅，女孩儿就像月儿这般美。”阿明宠溺地刮了一下梨月的鼻子，“我们的孩子，全天下最好。”
“好好好，全天下最……”梨月正挽着阿明的胳膊笑着，腹中一阵滚动，接着就袭来一浪又一浪的绞痛。
“阿……阿明……我……我肚子疼……我好像……要生了。”梨月皱着眉头，抓着阿明，眼前有些模糊。
“月儿！月儿！”阿明顾不得再叫喊，一把抱起梨月，朝医院赶去。医院的大夫护士早已熟悉，到了妇产科，医生不禁皱眉，“预产期还没到，怕是要早产了。”
阿明本就担心，听到这里更是着急，加上方才抱着梨月一阵奔跑，此刻几乎要瘫倒在地。
医生顾不得管阿明，只是让他在手术室外面等着，便急急进去。
对于门外的阿明，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他扶着手术室外的椅子坐下，双腿仍然激烈地抖动着。
“苏梨月的家属！”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护士出来，阿明霍地一下站直身子，焦急地看向那个护士。
“产妇出血过多，怕是有危险，保大人还是孩子，赶紧签个字。”护士拿过几张纸，又拿过一支笔。
阿明忽地觉得天旋地转，一只手急忙撑住医院的墙壁，顿了顿，便抓过笔来迅速签了字。“保大人，保苏梨月！”
09
手术室里的梨月，只觉一阵一阵的困乏，隐隐约约她听到阿明的声音——“保大人。”
“保孩子！我的孩子！阿明，保孩子！”梨月不知哪来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要将生命的全部力量都送给腹中的孩儿。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梨月喃喃自语，一声比一声低，终是昏迷了过去。
远处飘来清亮的歌谣——
“天对地，雨对风。
大陆对长空。
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雷隐隐，雾蒙蒙。
日下对天中。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
梨月觉得自己轻飘飘，软绵绵的，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她背着妈妈最爱听的童谣，却见妈妈的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妈妈的额头滚了下来。妈妈一把搂过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一辈子。
“好梨月，不要怪妈妈！妈妈不舍的你。爸爸不在了，妈妈也要走了，梨月一个人要好好的。别怪妈妈，妈妈爱你……”
“妈妈！妈妈！”梨月一身冷汗，惊醒过来。床边的阿明却是欣喜若狂，激动地朝医生护士道谢，然后一把握着她的手，“月儿，你好棒！谢谢你，月儿！你终于醒过来了！”
梨月张望着四下，反应过来自己在医院，却是顾不得自己，急急问道，“孩子呢？阿明，我们的孩子呢？”
一个小小的皱皱巴巴的婴儿被小心翼翼地捧过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月儿，我们的女儿像你一样美。”
梨月温柔地亲了亲孩子，抬头对上阿明幸福的眼神，“我们的女儿叫果果好不好？开花结果，一生喜乐。”
10
又是一年春末，梨月牵着果果的小手在楼下的花园散步。
五月，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好时候。果果甩着小胳膊小腿儿一摇一晃地跑到一棵梨树下。
“妈妈，妈妈，果果喜欢这个花花。”小果果奶声奶气地指着满树梨花，开心地朝梨月笑着。
梨月俯身抱起果果，凑到一片梨花瓣儿前。果果将小鼻子挤到花蕊里，兴奋地喊，“妈妈，香香！”
“果果，这是梨花，你看，这是梨花的花瓣。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呢！”梨月将果果的小手，放在一片花瓣上。
“妈妈，妈妈，凉凉的，原来花花是月亮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