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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梦回西山(完结)

来源:图艺博知识网

军士奉命寻回六将尸首时,我死死将石秀裹在怀里,明眸狠毒犀利,不许任何人靠近触碰。军士们无可奈何,只得将我一同抬回了营寨。

卢俊义亲见遍体鳞伤的六人,威武勇猛的身躯竟也不稳,惊瘫坐地,呆了半晌,抖着双手狠狠道:“不杀庞万春,卢某誓不为人!”

杨雄、时迁见此情景,面色煞白凝滞,不敢相信地同时呼道:“怎会这样…兄弟!”二人忍不住垂首顿足地放声高哭。

“爹!”石化龙跌跌撞撞闯入正帐,扑腾一声,双膝瘫跪在地,亦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我被帐内的哭声淹没,紧抿双唇,不发一语,未落一滴眼泪,仍紧抱石秀不愿松手。

石化龙指着地面惊声颤道:“姨娘,血…你流血了!”

小腹倏然传来阵阵剧痛,额间多了许多汗珠,下身慢慢被鲜血浸透,浑身酸痛无力。我再无法支撑,合了眼昏死过去。

转醒时已是次日晌午,军中医士告知,我本有一月身孕,但因昱岭关厮杀与悲恸过度,孩子没能保住。我凄苦一笑,这痛楚与初次小产惊人相似,遂猜得八分,应是杭州时与石秀几次巫云楚雨之果,可惜终是空欢喜一场。

我依然倔强执拗,不顾身体的羸弱不堪和弱不禁风,兀自将石秀周身的箭矢逐个拔出。洗净擦干暗红斑驳的残血,为他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戎装铠甲,将他暂埋营寨五里外一片幽静寂寥的竹林中。

“我要杀了庞万春,为爹报仇!”石化龙肿着眼圈,稚气未脱道。

我幽幽飘道:“用不着你亲自动手,他们和她比你更想取庞万春的人头。”

石化龙恍惚不解:“姨娘口中的‘她’是何人?”

我冷冷一扬唇角,顾左右而言他:“过不了多久你便知晓了。”

我忘不了史进坠马时,李瑞月看向庞万春的眼神,痛苦怨恨,杀伐狠毒。无论他们之间有怎样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的心里,自始至终有的只是单纯直爽、豁达开朗的九纹龙,复仇只在旦夕。当然,石化龙并不知晓这些事情原委,我亦不愿让他明白太多。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数日后,一袭红衣的李瑞月赫然现于三军阵前,她的清眸泛红,孤傲冷艳,宛若盛放的彼岸花。其后缩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容貌神态像极了史进。

“你杀了庞万春?”我丝毫不觉惊诧,斜睨一眼男孩,寻常问道,“四年前你离开梁山时,已有身孕,他是史进的骨肉?”

她蓦地一怔,苦苦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庞万春已被卢员外祭献,他们应瞑目了。”随即侧头探问,“你今后有何打算?那白衣少年应不是你和石秀所出吧?”

我笑了笑,避而不答:“你呢?会带这个小拖油瓶去哪里?”

她浅浅一笑:“我想带九郎回史家村,此番是来与你道别的。”顿了顿,如鲠在喉地劝慰,“阿瑶,镇魔石之事我已想得通透,你也莫要过于执念,该放下的且随它去吧。”

李瑞月不顾众将反对,执意将史进尸骨带回史家村入土。望着她远去的孤影,我泪如泉涌。石化龙一直不停问我,因何不带石秀的尸骸离去。我只道,有些人想见,有些事未了。

卢俊义拿下歙州后,与宋江相约合军一处,攻下清溪县。我寻遍三军内外,终不见阿晴身影。一问才知,她与王英早在征剿乌龙岭时便被郑魔君的道术所杀。噩耗接踵而来,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全身的每处肌肤,重心不稳,踉跄蹲坐在地。

我恍恍惚惚起身,深怀怨气地冲进宋江大帐,指着他的鼻子,哽咽大骂:“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人都死了,加官晋爵还有什么用?”

宋江正修书上报朝廷,听了我的质问怒骂,浓眉紧蹙,将笔纸捏个稀碎,大义凛然地悲恸道:“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当初我一百零八个兄弟在梁山何其快活,如今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锥心刺骨!可我们是大宋血性男儿,活着当是保家卫国、报效朝廷,绝不能浑浑噩噩了此残生!我知石秀兄弟之死对你打击甚大,可他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而死,他是我的骄傲,也是大宋的骄傲!”

我摇头怒吼:“你错了!他并非你说的那般伟大,皆因初上梁山时,你向晁盖求情所讲的那番话。为了还你的救命之恩,他一次一次负我。在他心里,我永远比不上你。”一霎时,泪眼模糊,声音颤抖,“你让他活,他不敢死;你让他冲锋陷阵,他绝不退缩;你让他死,他能狠心抛下我。而你呢?究竟将他摆在何位?可比得上花荣、吴用?”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不离不走便是想与宋江当面讲个清楚明白。我从未想过直言不讳的后果,亦不知他是何种神情。只觉离帐时鸦雀无声,沉寂平静,而后响起一声沉重的喟叹自责:“原是我害了他。”

不日,宋江与柴进、燕青里应外合攻破帮源洞,鲁智深生擒方腊,此战告终。三军再度折返杭州待命,听候圣旨。宋江携军队退至六和塔驻营安扎,于六合寺暂歇休养。此乃佛家圣地,庄严肃穆,僻静幽远,甚适休养生息。

于六合寺下榻的第二日,武松因征讨时被包道乙暗算,痛失一臂,故向宋江请辞,欲在此出家,了此残生。宋江应允,一句“任从你心”说的轻描淡写。

当夜,我顿感心肺处隐隐作痛,想是金针已游走至此。同时,杨雄发了背疮,时迁绞肠痧疼痛,救治不得,双双病故。一时自责不已,终是有心无力,辜负了石秀所托。

燕青从方腊处归来时,得知石秀亡故的噩耗,含泪啜泣良久,心疼安慰我:“阿瑶,跟我走吧,我愿替石秀哥哥护你一生周全。”

我欣然凝望不远处正清扫寺院兴起的石化龙,淡淡地问:“小乙哥,能最后再帮我一次吗?”

他疑惑怅然地看着我,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我领着石化龙一本正经地跪伏于武松眼前时,他惊得手足无措,慌乱不已。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与这打虎英雄并无过多交集,也不甚熟悉,但我直觉他是教好石化龙的最佳人选。于是求了燕青从中帮衬,欲让石化龙拜他为师,安心跟他修习武艺。

“连你也要丢下我?你答应过爹,怎能言而无信?”石化龙红着双眸,瞪眼问道。

我面无表情地解释说:“你我年纪相差甚近,毕竟男女有别,为免招人闲话,你留在这里最合适不过。武松是你的叔伯,也是你的师父,日后长大要好好孝顺侍奉。”

他使劲摇着脑袋,抗拒道:“我不管,爹让我跟着你,我只听他的话!”

我一眨双眼,朝燕青使了个眼色。他当即心领神会,近前用力扼住石化龙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我从容不迫地微微颔首,坚定决绝地走出六合寺。

“娘~”石化龙忽地一声嘶喊,含着不舍,夹着无奈。

我再也强忍不住,泪水簌簌而下,握了握双拳,终一声不吭地残忍离去。

一路马不停蹄赶回了汴梁城,径直奔向琼英住处。她的身子已然显怀,行动略显不便迟缓。当我将飞蝗石递至她的手心时,她哭得梨花带雨,宛若泪人。因见有叶清夫妇照顾,完成张清之托后,遂匆忙离去,直奔师父的小院,却发现人去院空。婢子相告,师父不喜汴梁的繁华浮躁,去了边关塞外颐养天年。具体去了哪儿,师父未说,也未留只言片语。

我失魂落魄地游走于东京的每处角落,如同行尸走肉。众人皆弃我而去,我又将何去何从?

“你终于回来了,可将素笺给了他?”录事巷口,清水悠闲逍遥地转着手中的湖笔。

我掏出袖中的血红素笺,呈递过去,自嘲一笑:“他再也看不到了。”

清水睁大双眼倏地一惊,摇头轻叹:“唉~结局已然注定,执念徒增烦恼。”

“你到底是谁?”我死死盯着他的双眸,试探问道。

他粲然一笑,温润如玉:“清水清水,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也许,他只是一个书信先生,又或许他是神仙转世,看透世间百态,人间疾苦。

未及思忖,心急地离了东京,折回昱岭关,取出石秀尸骨,又重回西山一关,将他完好无损地葬于杏树下。杏花已然凋零,落叶满地,生出莫名的荒凉孤寂。

天子下诏,已故正将皆封忠武郎,有子孙者承袭爵位。阿晴被封花阳郡夫人,中途辞去将领不受封赏,余下进京众将皆授官位。次年花开时,卢俊义于返京途中酒后失足,溺水身亡。宋江和李逵饮了天子赏赐的御酒,病发身亡。随后,吴用和花荣双双自缢于宋江坟前。

我只感心口愈加疼痛厉害,知所剩之日不多,遂飞鸽传书唤来了燕青。

他惊见我的憔悴羸弱,紧紧搀扶,嗔怪道:“早知你金针入体,我便也不离开你了。”

我如孩童一般扯住他的衣袖,撒娇笑道:“小乙哥,坐下陪我聊聊吧。从未想过,却是你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我以为会和秀哥哥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原是做了一场清梦。我总是想起咱们在招安前的那些快活日子,忆起许多人和事。怀念师父的严厉教导,怀念桀骜不驯的张清、率真单纯的史进还有风流倜傥的你,想到阿晴、李瑞月,还有元奴姐姐。想着想着,便心生欢喜。”

他仰面感叹:“梁山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活的时光,如今却不复存在了。阿瑶,你可曾后悔过?”

我浅浅一笑:“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男人,不悔,亦不怨。”

良久,燕青重重一叹:“你还有何心愿未了?”

我紧紧攥着血色素笺,莞尔一笑:“生同衾死同穴,杏花树下,世世痴缠。”

是夜,凉风骤起,我被噩梦惊醒,见床边隐隐端坐一人。

我瞠目结舌地张大嘴巴,欣喜若狂喊道:“秀哥哥,是你吗?”随即满心欢喜地扑了过去。

石秀抚着我的青丝,满眼疼惜:“我让你好好活着,如何这般不听话?”

“没有你,我无法过活。”我使劲晃着脑袋,双眸通红。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宠溺一笑:“我已修成正果,归于神位。茫茫天际,有一颗天彗星,永远为你而亮。”伴着微弱月色,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终消失不见踪迹。

我声嘶力竭地一遍遍呼唤,猛然睁了眼,却是燕青急急召唤,竟又是一场清梦。

忽地顿觉心口不适,鲜血一涌而出,晕出朵朵红花,我傻傻笑道:“小乙哥,他来接我了。”

漫天绚烂的飘香杏花树下,石秀冲我浅浅微笑。我欢快跳脱跑了过去,亲昵挽起他的臂膊,倚上他的肩膀,缓缓合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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