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翔和妈妈各让了一步,两人达成协议:結翔可以和医院请半天假去看大家的初舞台,但必须是在家人的陪同下。于是到了剧目开演的前一个小时,結翔换上便服,买了一捧紫罗兰,坐上继父的车,和妈妈一起去了宝冢大剧场。
宝冢是日本兵库县的一个市,以宝冢歌剧闻名。“歌剧”为“喜歌剧”之意,后来发展成为音乐剧,所以“宝冢歌剧”其实就是音乐剧。有着一百零五年悠久历史的宝冢剧团,为了培养演员,设有宝冢音乐学院。結翔一个月前从那里退了学,为了治疗轻微的精神分裂。服药一个月,結翔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许多。又到了堇花盛放的季节,同期的大家们就要初舞台了,她真的很想回去看看。
堇花是宝冢的市花,每当堇花盛放,便是音校招生之时。回想两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带着满满的期待去到音校,发誓一定要成为最耀眼的星星。她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去的,老师捧她,同期敬她,下级生畏她。她本该有灿烂年华,而不是像现在,在黑暗之中苦苦挣扎。想到这里,她的眸子湿润了。继父察觉到异样,给她递了纸巾。
“没事吧,孩子。”继父问道。
“怎么了!結翔……”坐在后座的妈妈立刻俯身察看。
結翔擦擦眼泪,“妈,我没事,我只是,只是……”这下,結翔控制不住自己,开始啜泣,哭得越来越大声。妈妈只好抱着她。
行程还是没有改变,結翔情绪稳定后还是坚决要去看初舞台。因为路上的这小小事故,他们进场晚了一些,台上105期的音校毕业生已经在宣誓了。每年招生工作告一段落之后,就是音校毕业生初舞台的时机,初舞台的大家只是在剧中担任谢幕时的集体康康舞。但在剧目开始之前,会集体亮相,由三名优秀毕业生带领大家宣誓。
站在舞台中央的三人分别是:船生美寿,竹内凉,相田里奈。长发的竹内凉和相田里奈站在两侧,短发的船生美寿站在舞台中间。里奈正在宣誓,她是毕业测验的第三名!結翔有些吃惊。这个有些文弱的小娘役,一向不是很引人注目。結翔和她没有过多的往来,只是记得自己退学前,她还不温不火的。里奈的台词功底多少有些不足,好在她有一张温婉甜美五官精致的脸,这样,她的台词有多生硬,看起来,就多有紧张,就越显得甜美。
“新晋105期在此宣誓:此日,我们生而为舞台者,必将不忘初心;此时,我们生而为宝冢舞台者,必将牢记‘清、正、美’;此刻,此刻……”里奈眨眨眼,歪头看向身边的美寿和凉。后面一列的生徒开始异动,大家突然意识到,里奈忘词了。
所有人都吓到了,結翔也替里奈捏了一把汗。
“必将牢记‘清、正、美’;此,此刻……”里奈快哭了。
“此刻,我们生而为梦之舞台者”美寿接过来,继续念了下去,里奈破涕为笑,松了一口气。但看到台下新人指导老师严肃的脸,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现在是凉在宣誓,凉也是娘役。宝冢剧团的最大特色就是全女班,剧中的男性角色也是由女生饰演。饰演女性角色的演员被称为娘役,饰演男性角色的则被称为男役。娘役一般长发,如凉和里奈。男役一般短发,如美寿。結翔是以男役志愿考进音校的,成为男役首席,是她的梦想。剧团主打男役,娘役一般是称托男役的存在,所以結翔是不屑成为娘役的,尽管她当娘役也挺合适。
乍一看,凉和里奈有几分相似,都是柳叶眉,星星眼,樱桃嘴,温婉恬静,有几分东方古典韵味。但多看几眼,就会察觉出不同:里奈的眼神飘忽跳跃,凉则淡然很多;里奈的台词稍显生硬,整个人看起来很紧张。凉则似乎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完成得很好,她的语调淡淡的,却给人回味无穷的感觉。
看到凉的状态这样好,結翔由衷地替她高兴。以前,在音校搭档时,結翔总是挑凉的错。凉虽然每次都极力反驳,但会默默努力,直到练到結翔无话可说为止。凉和結翔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但因为是比较突出的娘役和男役生徒,总被老师要求一起搭档。結翔曾为此诸多抱怨,现在竟有些怀念,如果,重新来过,她一定不会像当初那么刻薄。
现在轮到美寿念誓词,“小伙子”很俊朗,长长的脸衬得下巴特别尖,只是一笑眼睛就没了。美寿的台词比里奈要强些,却不及凉,能给人回味。結翔认真注视着美寿,留意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暗暗和自己对比。没想到居然是美寿取代了自己,站在了105期首席的位置。想想自己当初不可一世的样子,結翔觉得可笑。她曾对美寿说:“你这样的土包子,只能当一辈子的配角。我不同,我生来就是首席。”那个时候,美寿的成绩总在后五徘徊,还隔三差五地闹一些笑话,結翔打心底里看不起美寿。在結翔的观念里,没有天赋就等于没救,而美寿,就属于没救的那类。但結翔也忽视了“天道酬勤”,后来的故事,就像龟兔赛跑,笨拙的乌龟依靠努力和坚持打败了占尽优势却半路开小差的兔子。真好,这样真好,两行眼泪从結翔脸颊滑过,无声地融入黑暗之中。結翔坚持要来这里,很大程度是因为美寿,她打算演出全部结束后去后台看她,那束紫罗兰就是给美寿准备的。
此刻,全部105期一起宣誓,結翔也跟着轻声念:“我们,105期。生而为舞台者,必将谨记校训,继往开来!”
今晚的演出特别成功,观众们掌声如潮,当大幕拉下,結翔赶紧离开客席,去到了后台。后台的门关得有些紧,結翔捧着花束,加上身体虚弱,怎么也拉不开。就在这时,后面有人帮結翔拉开了门,結翔回头,吃了一惊,拉开门的人,也同样吃了一惊。
“老师……”結翔下意识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伊贺老师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材紧实,看起来很精神。
“結翔回来,是想和大家聚聚吧,别愣着,和我一起进去吧。”
結翔和伊贺老师同框出现,大家多少是有些吓到的,但都表现出一股久别重逢的热乎劲。結翔径直走向美寿,把花献给了她。
“美寿,我曾说过,你成为不了首席,对不起,是我错了。”
空气瞬间凝住了,这还是那个大家知道的結翔吗?
“哈哈哈,”伊贺老师笑了,“这有什么,同期之间,吵吵架也挺正常。来,今天到齐了,我给大家拍张合照吧!”
“咔!”
笑容凝固了,青春也停在了这张照片里。
回去的车上。
“妈,今天伊贺老师也来看大家了。”
結翔妈立马警觉了起来:“他有没有又对你做什么?”
結翔有些不耐烦,“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太不识好歹了。”
“結翔,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結翔,你是妈妈的宝贝,不管是谁,都不值得你放低自己。对不起,以前是我没有好好保护你。”
“其实你是保护过头了。”
两人都笑了起来。
那一晚,結翔睡得格外香甜,她梦到两年前,刚住校的那个夜晚,洗着澡,停了水,断了电,大家一起跑到操场对着流星许愿。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许愿,而是同美寿和凉一起,许了下未来的美好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