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海之所以紧急赶去公司,是因为能源电池技术公司突然拒签后续服务合同。
该公司总经理毛弼不肯说明原因,加价也不肯续签。再打,干脆拒接。
“他知道这么做会给我们造成多大损失吗?”苍海问秘书长。
“我跟他说了,可是他说他只是按合同办事,没有违反合同。”
“他的确没违反合同,但是他违反了朋友之道!”苍海的拳头落在办公桌上。
苍海清晰记得一年半之前毛弼感激淋涕地说道:“苍董,您是我的贵人。只要我活着,我就会竭尽所能为您提供最好的技术服务。”
那时毛弼是个穷困潦倒的博士生,苍海欣赏他的才能,扶持他,将他研制出来的新型电池大胆地使用在自己的汽车上,让他一夜功成名就。他才发下了这番感慨。
苍海向公交总公司递交的投标书中,重点介绍了他所提供的这种能源电池。他突然退出,无疑会导致沧海集团竞标的失败。如果苍海临时更换别的电池,根本就来不及!
苍海只能紧急求助朴校长那所大学化学系的系主任,问他系里是不是还有专门研究氢燃料电池的专业人才。系主任说朴杨就是研究这个的,但是他已经荒废了两年的学业,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拧起来。系主任补充说其实朴杨是最早提出氢燃料电池假想的博士生,他病倒之后这个课题才由他师兄毛弼接手。
“朴杨?”他觉得这名字很熟悉,好像就是朴校长的儿子吧?他立即请系主任安排他跟朴杨见一面。
他离开公司的时候看见儿子苍穹无精打采地坐电梯上来。
本来就窝火,看见苍穹他更生气,虎着脸说道:“站没长相坐没坐相!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办公室,哪儿也不许去,我回来再跟你说话。”
“说有什么用,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好了。”苍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苍海扬起手要打他,他却自己把脸送过来,说道:“我早就没脸了,打吧。”
苍海把手停在半空,咬着牙说道:“老子现在没功夫,你小子等着!”
他说完气呼呼地离去。
苍穹从电梯里出来,他感觉公司的人像躲瘟神一样地躲着他,过去那种热情全没了。他无所谓地笑笑,大声地哼起《堕落》那首歌:
......
为什么选择了放弃
因为你已开始了堕落
我在要 我在要得到
我到底又得到些什么
你们这群丑恶的家伙
还有什么更加的丑恶......
他哼着歌关上自己办公室的门。关门的时候,他看见那些看他的眼神里分明写着“疯子”二字。
他坐到椅子上,背对着落地窗,脚架到桌子上,头仰靠在椅子背上,继续唱“当个疯子好过当台机器”,这句话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唱到后面他的眼睛里有了泪花,他闭上眼睛,眼泪水涌出了眼眶。
苍穹的印象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同一个小区的小朋友打架,那小朋友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妈妈是小三!你是坏蛋!”
“小三是什么?”坏蛋他听得懂,但不懂小三,他停下拳头气恼地问。
那小朋友转着眼珠子回答:“反正小三就是坏蛋!”
小朋友其实是大人教出来的。那些大人似乎都很排斥他,不太愿意他们的小孩跟他玩。他觉得很孤单,便回家问自己的妈妈:“你是小三吗?小三是什么?”
他妈妈直接一个耳光扇他脸上:“谁是小三!”这就是她的回答。
他妈妈的情绪总是不太好。他看得出来那是因为她总在生爸爸的气,爸爸很少搭理她。
爸爸小时候很疼爱他,回家来就陪着他有说有笑,可是只要他妈妈靠近,爸爸就变得枯言寡语。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冲爸爸发脾气,爸爸就躲起来,随便妈妈竭斯底里地撒泼。
他经常听见妈妈跟一个人打电话诉苦,还对着电话哭。她打电话的时候也不顾忌他就在旁边玩。四五岁的小孩,其实听得懂大人的话。他玩着自己的玩具,听着妈妈的电话,渐渐地明白了,小三,就是除了爸爸,还有别的男人的意思。因为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上小学以后,他听说了黄莺。黄莺曾经是他学校的老师。他在学校名气很大,不是因为他爸爸是房产公司的老总,不是因为他长得很帅,而是因为他就是赶走黄莺的那个女人的儿子。
这些事情他妈妈都不清楚吗?难道是大人彼此之间太会演戏?当着他妈妈的面,所有的人都很客气,礼貌地点着头打着招呼。他妈妈毫无自知之明,到处炫耀着她富豪级的生活。
可是没有人在他面前伪装,他们认为他是小孩,以为他什么也不懂。他们会用讨厌的目光看着他,甚至直接在他面前说三道四。
他渐渐地也瞧不起自己的妈妈。初中,他学到了一个成语,叫做鸠占鹊巢,他觉得妈妈就是那只鸠,所以别人才会讨厌她。
时间渐渐地过去了,爸爸越来越忙,他妈妈则是越来越无所事事。有时候爸爸出差了之后,她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接过那个男人的电话,就跟他打声招呼:“穹仔,妈出去有点事。”
能有什么事,他心里想,跟那个男人去约会咯。
所以从小,他对女人的印象很不好。这世界上,就没有真实的感情,很多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去美国以后,他开荤了。女人是那种让人既不放心又能让人暂时很嗨的毒品,跟大麻没什么区别。
他不缺钱,也不缺父母对他的关爱,更不缺完整的家庭,但是他孤独。
曾经,他在一位哑女身上看到了一股清新的气质。他喜欢这个女孩,却没想到她就是自己的姐姐。
他不嫉妒姐姐所得到的,因为他觉得,姐姐就是那只雀,她该回巢了。
但是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他就是一只鸠的儿子,外表再强大,样子再凶狠,他的心灵很空虚。
手机响了。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是他妈妈。他不想接。但是他如果不接,她就会不停地CALL,直到他接了为止。他厌烦她这种为人处世的方式。
响了十遍之后,他滑开接听键,摄像头仍旧对着天花板。
“穹仔,你在办公室就好。”那边急躁地问,“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我的事以后你少管,管好你自己吧。”他不耐烦地说。他感觉自己有种想摆脱她的监视的欲望,想离她远远的。
“你这什么话?妈妈不都是为你好吗?”
是吗?她对他好吗?她给了他体面的家庭,也给了他屈辱,更给了他无限的孤独和心灵的伤害。他不感激她的好。他宁愿生长在一个父母真正相爱着的清贫的家庭里。
有钱对他来说有好处吗?在他手里,钱只是一串阿拉伯数字,手机上点一下,就可以购买毒品、跑车还有美女。他自己其实也厌恶这些,但是,他又依赖这些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洞。那深无底的洞,让他常常绝望至极。
“你用点心,好好跟你爸爸处好关系,劝他回家住吧,别老往那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女儿那里跑。想起那个女人我就来气,今天早上你爸又护着她,说什么她现在住的房子本来就是她的。气死老娘了!”他妈继续发着牢骚,“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你的!”
他看着屏幕上她妈妈那张老态龙钟的脸,忽然感觉很陌生,她是谁?她是鸠吗?鸠就是这个样子的吗?她的眼睛里除了狠狠地盯着别人的东西,有没有仔细看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你说话呀!穹仔,你再这个样子,啥也得不到!”那个声音像刺耳的哨声,催着他去抢占鹊巢,夺取地盘。
不!不,他不想,他想飞向蓝天,那才是自己向往的地方。
他昂着头看向落地窗外的天空。太阳有些刺眼,他用手稍稍遮挡了一下,但不想闭上眼睛,哪怕眼睛被它刺瞎了,他也想看着这光芒四射的阳光,似乎它可以让自己快乐一点。
如果可以,他宁愿飞向太阳。被它烧成灰烬他也心甘情愿。
刺眼但令人向往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