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时政在京都盘桓,于皇族贵戚虚伪无营养的笑容之间周旋时,九郎判官源义经和三五名忠心不贰的随从正跋涉在北陆道的风雪迷路之中。
源义经困苦孤蹇,黯然退出京都的时候,原本的打算是奔赴西国南海,收拾人心,徐图再起。和自行其是的关东不同,西国诸侯大多拜服在京都朝权之下,又有六波罗平家余威弹压,倘若有源义经这样颇负众望的人主尊奉朝廷的大义名分前往西国振臂举义,四方豪杰云集,问鼎天下大有可为。义经当初自九州押解俘获归返京都,一路结交平家高官,还将大纳言平时忠的女儿收为侧室,恐怕那时就已经有了别样的心思了。
好在九郎义经时运不济,西去的道路一再阻滞,大好前景就此渺然。亲卫丧失,又和追随同行的源行家离散,义经就此遁入吉野山寻求神佛的庇护。自古以来,南都北岭的僧众就是京都皇族天然的盟友,六波罗平家跋扈的时候,有志气与之对抗的也就只有这些佛门的子弟了。源义经想必也是报持同样的心思,联络了比睿山延历寺和京都鞍马寺的僧兵,意图不轨。镰仓了解九郎的谋划以后,直接派出军兵踏破刀矢禁入的山门丛林,一番烧杀,刚刚围聚起来的一点小势力立刻便化为乌有。
和只知道一味烧讨的平家不同,镰仓在击破意忿难平的山门势力以后,着手开始准备东大寺的重建工作。东大寺作为佛门的大丛林,在南都北岭中是一座标志性的存在。昔日由于不服从六波罗的管制,东大寺被平重衡纵火焚掠,京畿一带的佛门势力因之而衰。如今镰仓主动示好,众多佛门子弟心怀感念,最后那一丝反感也烟消云散了。
东大寺木造金剛力士像源义经藏匿山中,诸多山僧被镰仓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渐生异心,打算擒获义经献给镰仓。源义经窘迫无措,将欲自寻了断,亲卫武士佐藤忠信苦劝乃止。佐藤带领十余甲士自称判官之名迎战僧兵,九郎义经乘机走脱,这一次是连一向随侍左右的心爱女子静御前也被遗落。天下之大,四野茫茫,有魄力有实力与镰仓正面抗衡的也就只剩下孤垂北地的雪国平泉了。
倘若将日本国的地图摊开来,白河关以北那片广大的土地自古便被称作陆奥国。由于其位置在东山道更深邃处,所以也被雅称为“道之奥”。在不通世事的西国人看来,陆奥之地乃是未知的世界,夷狄所在,连说话间提到也需要带上轻蔑的微笑方能维系自身之高贵。然而在通达人的眼里,奥州不仅版图辽阔,也是当时日本唯一的黄金产地。提到奥州自然就会想到糠部的骏马,京都奢靡生活不可或缺的和纸与大漆;更不必说自陆奥跨海远航契丹,换取大陆种种珍稀的特产,往返商贸所得百倍的利润。历代朝权对待奥州便是这么一个矛盾的心态,既因为其荒僻辽远而轻贱之,又因为其富足盛产而垂涎之。
平泉大致位于陆奥的中央,北上川与衣川合流之处。滔滔衣川东流而去,关隘以北被称作“奥六郡”,乃是著名的虾夷地,平安时代奄有其地的是其俘囚长安倍氏。天喜元年(1053)身为源氏栋梁的源赖义赴任陆奥国守兼镇守府将军,安倍氏有所不安,关闭衣川关隘以示抗拒,前九年战役于是爆发。战事初起之时,安倍氏兵马强壮,屡战屡胜;而源赖义全无朝廷的支援,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节节败退。不少国守府的官员眼见情势不妙,纷纷背叛源氏投靠安倍,藤原经清便是其中之一。经清平素便与安倍交好,还娶了安倍女儿做了虾夷人的女婿。源赖义以私通夷狄的罪名斩杀部将平永衡,藤原经清惧不自安,率众投奔陆奥。
后来源赖义得到出羽国清原氏的援助,终于击败安倍氏,陆奥一国也转由清原氏所有。藤原经清被源赖义俘获,赖义厌恶他反复,以钝刀徐徐斩之。藤原经清的遗孀再嫁清原氏,遗孤清衡在清原家度过了愁苦的少年时代。
后三年战役中,统领奥羽之地的清原家发生了内讧,新任陆奥守八幡太郎源义家武力介入。纷争的结果,继承有安倍、藤原两氏血统又在清原家长大的藤原清衡出人意料地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成了奥羽的主人。
藤原清衡不久便将主据自丰田馆迁移至地势开阔的平泉,其用意乃是展示自己由奥六郡之主到奥羽两国主宰身份的华丽转变。这一北国名门的后裔已然摆脱了悲苦的命运,昂然乜视着西国那腐朽灭裂的滚滚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