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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渐遇百花残

来源:图艺博知识网

  (1)

    她叫李秋水,是藏剑山庄的庶出七小姐,藏剑山庄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因为庄中的宝剑,每一件都是绝世珍品,更有兵器谱上排名第一的巨阙。

    做为藏剑山庄的七小姐,她也一样出名,不过却是因丑而出名,只因她的脸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红色胎记。

    母亲早逝,又是庶出,她在武学上也没有什么天份,一张脸如鬼怪般,所以在庄中时常受其他姐妹的欺凌,连带着家中的奴仆看她的眼神都有着明显的轻视。

    她的性格孤寂沉静,唯恐多说一句话引来哪位姐姐的不满,她没有朋友,谁会和一个脸上有一大块红色胎记的人做朋友呢!曾经在江湖上亦有人对她示好,她引以为知己,开心的像食了蜜,可是还没品出味道来,就变成了苦涩的茶,每一个接近她的人,大多是为了藏剑山庄的宝剑而来,并非真心与她做朋友,她只是一块优质的踏脚石。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对任何人抱有希冀。

    年方十八的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曾幻想过有一个疼她的男子牵着她的手白头到老。可对于半边脸覆盖着红色胎记的她来说,那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也曾有人说过她的脸若是没有那块红色胎记,一定很美,因为她的五官和杨州第一美人莫秋娘很像。

    后来她无意间在藏书楼中发现了一本破旧的书,书上记载西域天山雪峰的最高处长着一种比天山雪莲还要稀有的花,名叫雪天莲蕊,用雪天莲蕊做成的无水胭脂可以除去世间所有的疤痕和胎记。

    那一刻她心喜若狂,若是能除掉脸上的胎记,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藏剑山庄离西域天山非常遥远,她一路上马不停路蹄的奔跛,却在玉门关外的茫茫大漠中迷失,她在沙漠之中走了七天七夜,仍然走不出那片沙漠,其间她杀掉了自己的爱马。

    腹中已经饿得没有知觉,嘴唇干裂的仿佛久久不曾降下甘露的土地。

    就在她倒下时,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出现了,他骑着一匹棕黄色的双峰骆驼,远远的向她走来,扬起的风沙和炎热的气流让她模糊了眼睛,看不清他的样子。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个荒废的土屋中,土屋破败的连门都没有,四周仅能遮风避雨,身上盖着一件男子的白衣,看见白衣的一瞬间,她想起了昏迷前的所有事。

    土屋外有骆跎的脚步声,还有清脆的铃铛随风微响。走进来的白衣男子,随便着轻缓的步伐,白衣随风轻舞,如谪仙下凡般缓缓走来,英俊潇洒的面容,透着几分邪魅狷狂,额角的两缕白发让本就邪魅的他更添几分疏狂。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一时竟看的痴了。

  “姑娘醒了。”非常磁性的声音如泉水击石般好听。

  “嗯!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一人独自行走在荒漠之中,是危险的。”说着解下了腰间的水囊递给她,看着她的脸,像是在透过她看着谁般。

    李秋水接过水囊咕噜咕噜的喝完了,后知后觉的她一想到那可能是对方唯一的水囊,说不定对方不知喝了多少次,一时间又羞又涩,拿着水囊的手都有些僵硬了。

  “我叫李秋水!要去西域雪山雪峰最高处采雪天莲蕊,公子你呢?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茫茫大漠之中?”

  “在下冷寒风,恰巧也要去西域,不若一起同行。”

  “我要去天山雪峰寻找雪天莲蕊,除去脸上的胎迹,公子你去西域又是为何?”声音中犹带三分羞涩与一份紧张,不知为何,她面对着眼前的男子时,竟有一种仿佛心都要跳出来的感觉,这样奇妙的感觉让她倍觉不适,却又不排斥,反而很喜欢。

  “我去找一种名叫西施颜的毒草。”

  “西施颜,是用来做什么?”。

    似是不想在这种话题上继续下去,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淡淡的说了句“天色不早了上路吧!还能到达下一个驿站。”

  两个人,却只有一只骆驼,坐在一起时,身体上无意的接触让她羞涩难安,从未与男子如此近距离的她一路上战战兢兢的不敢动,唯恐动一下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周身呼吸着的空气中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气息,有点像青檀木的香味混着此许的汗味,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有种莫名的悸动。

  一路上冷寒风对西域非常熟悉,哪里有个可以落脚的土屋,哪里有户可以借宿的人家,哪里有个闹市,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仿佛一张活生生的移动地图。

  “冷公子经常出入西域?”

  “恩。”

  “都是来西域找草药。”

  “恩。”

  “ 那些草药很难找么?”

  “并不难,但只有西域行云谷才有。”

    一路上冷寒风寡言少语,一个人独坐在一处的时候,周身散发着沉静孤寂的感觉。

    从荒漠到西域天山雪峰,空气中的温度变化太大,让从不出远门的李秋水病倒了,发了整整三天的高烧。

    其间冷寒风一直在她身边照顾着她,半睡半醒之际总觉得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带着无比的倦恋和温柔,那种感觉随着她的病情好转而越来越清晰。

    直到五天后,她完全清醒了,只是身体还有些酸痛,所以躺在床上继续睡觉。

    冷寒风走了进来,坐在她的床边注视着她,手不自觉的抚上她的眉角,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她假装熟睡,心中无比紧张。良久后,她睁开眼睛,冷寒风怔了怔,随既收回手,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凄楚,如寒冰般的伤怀充斥了整个眼眸。

    他是在透过她伤怀的另一个女人么?如此明显的让她尴尬的不得不选择忽视。心中有些落寞,有些伤感,那个女人必定占据了他全部的心吧!却不知为何竟让他如此伤心。

    几天后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天山绝壁之下的行云谷,在谷中长着一种奇特的花,像是要把生命耗尽般,花红得似烈焰、似鲜血,连花蕊都是鲜红的,立于素白的霁雪之下,两种颜色形成强烈的反差,刺激着她的视觉。

    “这就是西施颜吗?长得真美。”

    “西施颜能让人的皮肤变得白皙而富有光泽,且能让扒下来的动物皮类永不腐坏,但西施颜又有着致命的巨毒,中西施颜者不会感觉到痛苦,昏昏欲睡之际,如误入仙境一般,仿佛做了一场美丽的梦,最终全身麻痹,到死都没有半点痛苦。“ 磁性好听的声音,吐露出的是如此惊心动魄的事。

    “为什么你会想要这样的毒药呢”,李秋水不解的问。

    “西施颜是制作极乐丹的药引之一,只需要少量西施颜加上些许西域胡麻以及迷迭香便可制作成极乐丹。”说着,他的手不自觉的抚上那些带毒却美丽的花朵,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悲伤。

    极少出家门的李秋水有些诧异,极乐丹她只在丫环们的言淡中听闻过,用各种各样的毒草混合而成,听说都城的王孙贵族喜欢吃那种毒药,吃过之后如误入仙境,却并不致死,只是久而久之会成瘾,身体最终会渐渐衰竭而死。

    又是那样的眼神,他的内心中住着怎样一个人呢?为什么看到他那样悲伤的眼神,她会有种窒息的感觉呢!她最终没有问出口,那毕竟是他的事,或许到了这里,她和他可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是,只要拿到雪天莲蕊,或许……一切尚不成定局。

    之后二人分道,天山雪峰险峻,刮起的风雪,犹如刀割,她穿着厚厚的紫色锦花棉袄行步在冰雪之中,以长剑支撑于地面行走,若不是习武之人,根本抗不住这样的风雪。

    狂风雪霁,风雪停了又刮,整整走了五天,却仍然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雪天莲蕊,难道那只是一个传说么?

    身上所带的干粮不多,只够维持十天的量,行走在如此险峻的雪峰,上下都不易,都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

    她坐在雪堆上休息,天色渐晚,如墨汁般笼罩着整个雪峰,只有微弱的月光映着雪芒,飘浮的飞雪如一只只弱小的萤火虫。风雪之中隐隐约约浮出一个白色的人影,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影,她警戒的拿起手中的剑,拔剑冲向那个人影,剑风伴着冰雪呼啸的声音划向对方,只见对方微微一侧,手中的剑已然落入对方的双指之中。

    她诧异的看着冷寒风,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犹如风雪之中飘浮的雪芒,她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雪天莲蕊是比天山雪莲还要难找的奇花,怕你困在这雪峰之中,所以我来找你,巧的是我不仅找到了你,还找到了雪天莲蕊。”

    充满磁性的声音中有些低沉,发丝被风雪吹得迷乱,如墨的黑发中夹杂着即将消融的白雪,神情有些狼狈和疲倦,却仍然夺不走他的风采。

    他拿出了那朵雪天莲蕊,周身雪白如玉,只是花瓣比天山雪莲尖锐,并微微绻缩着,花蕊是那种晶莹剔透的淡绿色,仿佛冰天雪地中的一点春意。

    她和他一起下山,她体力不济时,冷寒风便背着她一起走,如此贴近的距离,让她不自学的羞红了脸。

    偶尔她会不由自主的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他没有拒绝,两人的交流中,他有时会说些让她觉得爱慕的话语,是错觉还有有意?她不知道,也分辨不清,她只知道她越陷越深。

    下山之后,她在行云谷的小木屋中休息了一晚上,清晨风雪刚停,便看见冷寒风手中拿着一个檀木盒子,微笑着向她走来,风吹起他的白衣,如盛放的雪色花朵。

  “这无水胭脂,我已经做好了,我来帮你涂”他打开那个檀木盒子,里面的液体晶莹粉嫩如刚抽出牙的桃花,他凝视着她,眼眸亮得灼人。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不安来的无冤无故,她甩了甩头,看着他的神情,心渐渐的被狂跳取代,她端坐在铜境前,任由冷寒风把那盒无水胭脂涂上她的脸。

  他反复的在她那长着红色胎记的半边脸上涂抹,最后是另外半边,还有雪白的颈项。

  “其实不必涂这么多的”她微笑着想制止他。

    他凝视着她,灼热的眼神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停止“你笑的时候真美”。

  “是么?”她不由自主的看向眼前的铜镜,脸上的红色胎记渐渐淡去,里面的女子如杏花般妖娆动人,那一笑足以惑乱众生,那真的是她吗?

  “把头放低些”,他说着,手顺着她的衣领把她的衣服剥了下来,开始在她的背上涂抹无水胭脂。

    “额……”,她的衣衫被尽数剥去,而她却只能发出一个音节,她发现此时的自己不能动了,在这冰天雪地中光着身子,竟然感觉不到半点冷意,且她的脸从刚刚便一直凝笑着。瞬间,她想到了几天前冷寒风和她说过西施颜的毒性,此时的她开始恐惧,开始惊慌失措,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不想笑了,真的不想笑了。

    冷寒风视若无睹,仍然专注的在李秋水身上涂抹着无水胭脂,并喃喃自语着,“秋娘,你看你多美,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得上你。”

    原来,他爱的人是杨州第一美人莫秋娘,听闻莫秋娘的夫君姓冷,初遇时却并未想到就是他冷寒风,从一开始他对她好,不过是因着那一张长得像莫秋娘的五官,他只是在透过她看着心爱的莫秋娘,透过她爱着心爱的莫秋娘,往后也会一样,这一场爱恋中与她李秋水没有半点关系,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泪珠打湿了睫毛,从眼中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冷寒风拿着刀从她的后颈开始剥她的皮,可她什么也感觉不到,直到整张脸连着头皮被剥下来,血水顺着血肉模糊的脸流下来,和眼泪混为一体。

    “可惜了,这样一双长年握剑的手,与秋娘白皙如玉柔若无骨的手相差太远了”,他把整张皮剥下来后,独独切除了双手上的皮肤。

  血液和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最后的一刻,她只看见冷寒风离去的背影,渐渐的没了知觉。

(2)

      她的生活,每天从黄昏开始,看着美丽的姐妹们开始盛装打扮时,她只需要将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放入早已准备好的药水之中,浸泡半刻钟。当她们打扮周全后,她便跟着她们一起出去,然后各自去各自的雅阁。

    她叫丰兰馨,年方十七岁,是秀访的琴师,为秀访一绝,而她所面对的客人也都是达官贵人和江湖高手。

    秀访立在秋湖的湖心岛之上,四面环水,景致旖旎,华灯初上时,对照在水面上,如误入人间仙境一般。秀访虽是烟花之地,却只卖艺,不卖身,但却鲜有人会来闹事。因为秀访的老板娘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孙三娘,孙三娘在江湖豪杰中排名第七,一个年过半百的女子,还能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其实力自不必言说。

    她虽是秀访一绝,依仗的仅是一手超凡脱俗的琴音。她长得不美,没有那一个江湖侠客曾为她倾心过,一张脸放在司乐访众多美人之中,如同绿叶般陪衬着娇美的花儿,她赖以生存的唯有她的一双无骨之手,可以弹奉出空灵清冷的绝妙琴音。

    因为那张其貌不扬的脸,她没少被她的姐妹们取笑,她是个孤儿,即便再如何难处,也得在这里过下去,她在秀访中长大,除了秀访,她根本没有任何去处。

    明讽暗讥听的多了,她所幸在琴房设下垂帘,只露出一双白皙如玉的无骨之手和下摆的衣裙,听琴之时,看不到她的脸,反而更添几分神秘,点她弹琴的人比之从前也渐渐多了起来。

    也曾有许多不知情的男人唐突的掀开她的帘子,想要一观真容,可每每看见帘子后面的脸后都是失望与恹恹的神情。那样的情景就像是恶性循环般,看到她真容的客人,下一次都不会再来点她的名字。

    为什么那些自以为是的江湖豪杰会那般在意相貌呢!江湖中人不是应该不拘小节,洒脱随性的么,她长的是美是丑很重要么?难道比她的琴音还要重要?每当这时她便会想:或许只是没有遇到伯乐。

    日子就那样快速如水般流逝着,那些负面情绪影响不了她半分,她依然心性单纯且沉静如水,偶尔在半夜会起床为自己弹奏一曲,也会胡乱编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曲子弹弹。不似在客人面前那般,少了些刻意,却多出了些许灵秀,她的琴音如春风化雨般,弹的越来越好。

    那一天如往常一样平凡无奇,一名白衣男子斜斜的躺在贵妃椅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酒握着酒杯,眼神慵懒惬意的微微眯着。

    男子的贵妃椅离她弹奏的地方较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姐妹在跳舞,加上眼前的垂帘,所以丰兰馨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如流水击石般好听。

      那个姐妹如同一只永不知疲倦的蝴蝶般旋转飞跃,但白衣男子的双眼始终不离丰兰馨的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十指纤纤灵动如兰花盛放般柔美。

    微微眯着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灼人的精光,穿过正在舞动的姐妹,身影直接走到丰兰馨的眼前,再也不曾离开过弹着琴的那双手,姐妹的舞跳的再好,此刻也不过成了陪衬。

    男子带着磁性的声音轻轻的吟诗,“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吟诵的正是那首众所周知的《弹琴》。

    垂帘之中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浅笑,一笑之下,眉宇间便有了一种淡淡的灵秀气质。

    一舞罢,美丽的姐妹用余光撇了一眼丰兰馨,然后对着男子揖礼问:“小女舞拙,不知可入公子的眼?”。

    丰兰馨抬头盯着二人,若是放在平时,那个姐妹的那句话顶多只是客套,而此时连她都感觉到了,是真正的提问,适才的余光已经表明一切,姐妹在怪她抢了她的风头。

    “姑娘的舞的确好看,只是姑娘的舞姿与这美妙琴音各有千秋,在下更喜欢这位姑娘的琴声“。

      丰兰馨诧异,若是知情之人肯定知道她丰兰馨长的不美,如此直接了当的说出那样的话,也不怕得罪了佳人,若是一睹丰兰馨的容貌后,后悔了,再想回去可就不容易了。

    “既是如此,那便让兰馨姑娘继续为公子弹琴吧,小女有些累了,先行告退”脆声声而带着冷意的声音中,退出去时,余光扫过丰兰馨,隐有几分怒意。

    “你叫什么名字。”

    “丰兰馨。”

      男子缓缓渡到垂帘之前,纤长有力的手已经拉住了帘子的一角,“似兰斯馨,如松之盛,是么!姑娘的名字果然独特。“

      丰兰馨此时倒有些舍不得让他掀开帘子了,江湖中人大多粗鲁不解风情,极少有像他这样谈吐文雅的人,他也是唯一一个能解她名字真意的一个人。

      但随既又想,他既是这样的人,当不会与其他人一般,只在乎她的容貌,所以她静坐着,任由他那双纤长的手掀开了垂帘。

      眼前的男子是如此出众,长的俊逸非凡,邪魅狷狂,额角的两缕白发让本就俊美的他更添几分疏狂。

      他没有露出与其他人一般的失望神情,眼中的神色依然明亮灼人,仿佛她是一块稀世珍宝,而非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于是她的心不明所以的悸了一下。

      他叫冷寒风,从那天以后,他每次来司乐访都只点她的名字,可每当他不来时,她会度日如年,即便是弹琴时都心不在焉。每到这时,秀访的姐妹便会阴阳怪气的讥讽她几句,可她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她不是那种喜欢事事计较的女人,那样太累。

      那一天是中秋佳节,他很早就来了,坐在雅阁中听她弹琴,她不再挂着垂帘,月入中天之时,他渡步至她的面前。

      纤长的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好听的声音响起,”姑娘的手,是在下见过最美的一双手,这样的一双手,不应在此埋没“。

      丰兰馨只是浅浅一笑,并不言语,犹记得她学琴之时,初次浸泡药水,双手在药水中便如同被无数只钢针刺入一般,痛的她昏了过去,此后的每一天,她都在受着那样的折磨。因为她长的不美,所以她必需有一双这样的手,才能在这秀访中生存下去。这一双无骨之手,来之不易,能弹出绝妙的琴音的同时亦永不会起茧,白皙如玉如同刻意雕琢的一般。

    “今日中秋佳节,在下为姑娘准备了一件礼物,不知姑娘可否移驾”。

      温热的手覆盖在她小巧的手上,有些灼人,但却并不讨厌,反而有种莫明的暧昧流转于二人之间,她并不排斥那样的感觉,反而很欣喜。

      她点头,清浅的笑意中充满灵秀。

      他引着她一路左拐右弯,走过长长的围栏,夜色悠悠,两人的身影映在波光层层的水面,变成两个不清晰的光影。

      那是秀访的后院,种了许多的柳树,楼宇飞檐之上挂着数个红色的灯笼,连着柳树上都被红灯笼映照得花里胡哨的,秀访的后院鲜少有人来,若是放在平时,是不会有多少灯笼的,而眼前的一切,无疑是冷寒风精心为她准备的。

    “兰馨,你看。”

      他不再姑娘长姑娘短的叫她,而是很亲切自然的唤她的名字,磁性而好听的男声引领着她的视线,投入那片漆黑如墨的水面,水面上点着无数个红莲河灯,每一个莲灯上都写着她的名字。

      字迹苍劲狂野,直笔处是长剑划破苍穹的凌厉,拐弯处是粗汗挑起的浓眉,一笔一划极尽玲珑之姿,原来他的字竟也写的如此之好。

      这个世上还从未有人曾对她如此上心过,此时此刻,一惯淡定从容的丰兰馨,心中拍起了惊涛骇浪,心跳如一只脱缰的野马般控制不住。

    “多谢公子为兰馨所做的一切”她的声音不再清浅,而是饱含了深情与爱慕。

    “那你愿意跟我走么?”。

    “嗯,不管天涯海角,兰馨定会伴其左右。”

      第二天,她与众多姐妹们告别,许多姐妹羡慕她有着那样一张其貌不扬的脸时,还能找个如此出众的男子,虽然感慨她的离去,可言词之中酸甜不一,但她却并未在意。

      几天之后,他们长途跋涉,冷寒风的身上始终背着一个一人高的包袱,丰兰馨曾问过他,却都被他巧妙的转移过去了。

      那天晚上,二人在途中遇上了暴雨,临时躲进了一家荒废的客栈,客栈四面环山,人烟稀少,屋檐上长满了杂草,整个客栈在黑漆漆的夜色下,如同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馨儿,来喝口酒暖暖身子”冷寒风的眼眸灼热的惊人,如夜空中最突兀的那一稞寒星,似寒冰中最尖锐的那一抹雪芒。

      丰兰馨接过酒壶,喝了两口,也许是喝的太快,连连呛了几下,心中莫明的闪过一丝不祥之感,随既她便问:“这附近该不会有山贼吧!“。

      冷寒风只是笑笑,“馨儿,我会保护你的。”

      可他的话音刚落,丰兰馨的头便开始晕眩,她扶着额角,不敢置信的说:“你……在酒里下药。”

      “你的手的确很美,但也仅仅是那双手而已。”他的声音突然变冷,让她的心猛然一跳。

      冷寒风抽出随身带着的佩剑,拖着丰兰馨的两只手,砍了下来,血淋淋的画面,与巨痛的手宛清晰的让她明白这不是恶梦。

      一声痛苦的嘶吼声响彻整个山脉。

      她凄楚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他拉下了背在身上的那个包袱上的黑布,露出了一个妖娆绝美的女人,妖娆媚惑集于一身,却毫无生气,女人的脸和躯体完美的立在她的面前,却独独少了一双手,她瞬间便明白了。

    “原来,我丰兰馨的一双无骨之手,也不过是冷公子眼中的一件摆设罢了。”她的声音平淡无奇,淡淡的没有任何波澜,却透着一股绝望。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怎会明白我的感受,又怎会明白我妻子的美,我穷尽天下至美,却仍然还原不了秋娘的七分”。

      他有些悲怆而痴迷的盯着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那张脸的确很像莫秋娘,可是妖娆媚惑有余,清丽素雅不足,一样的五官,气质却完全不一样。

      冷寒风砍下她的手后,走出了那间荒废的客栈,浑浑噩噩的丰兰馨望着四周的夜色,仿佛自己的一生都将如此时般,充满了黑暗与不堪。她原以为,那是她的良人,她的归宿,却不过是一场可笑的恶梦,她低低的哭泣着,或许就这样死了,还好些。

(3)

      冷寒风,是铸剑世家冷家的谪出长子,他在铸剑雕刻方面非常有天份,曾被冷家视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他长相英俊,有着邪魅狷狂的独特气质,不仅文武双全,且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他却独独喜好流连于烟花之地,在秦楼楚馆中挥霍青春,似要把所有的风流与疏狂洒尽。

      弱冠时,冷家为了能让他收敛风流的本性,而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杨州第一美人杜秋娘。

      传闻那个病怏怏一直养在深闺的美人年纪也不小了,十九岁的年龄却仍云英未嫁,只因从小体弱多病,虽有一副美貌,但上门提亲之人少之又少,如此一耽搁便到了十九岁的年龄。杜家并非是那种大户人家,与冷家比起来,如同小巫见大巫,门不当户不对,只因杜秋娘的美名,所以冷家选中了她。

      出嫁那日,喜乐嫁妆排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红艳艳的礼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亲事来的太突然,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全部的东西都是夫家送来的,来不及伤感离开养育了自己十九年的父母,便被匆匆忙忙的送入花桥之中。

      喜气隆重的喜乐从杜家便一直响到冷家,似要把耳膜震破般,体弱的杜秋娘本就喜好清净,这般吵闹直叫她头痛不已。

      听说夫君是冷家的谪长子,听说他长得英俊潇洒,且极有才华,听说他喜好流连烟花之地,与青楼女子对酒吟诗彻夜不归,所有关于冷寒风的传闻,她都只是在别人口中听来的,她对这门亲事,起初并不期待,只有惊慌和无措。

      大夫说过,她的命活不长,最多只有三年的活头,对她来说病死在家中是最好的归宿,无声无息般就像花开花落。可如今嫁了人,夫君还是铸剑世家的谪长子,作为正室的她,在坐上花轿时便有无形的压力向她压来。

      对于冷寒风来说,拜堂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三拜高堂之后,他与宾客们对酒,喝的酩酊大醉。对于这门亲事,他没有拒绝,仅仅只是因为杨州第一美人的美名,他想亲眼看看这杨州第一美人莫秋娘,到底有多美。

      他非常不雅的打了个酒隔,踉跄着走到床前,慢悠悠的掀开了她的红盖头,像揭开迷底之时般,他不自觉的屏气凝神,生怕了动作大点,眼前的迷底便会变了样。

      掀开大红盖头的那一瞬间,他的心猛的悸了一下,连带着酒也醒了三分。

      眼前是一个美丽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素白的一长脸上犹有泪痕,恰似一枝梨花春带雨,她的头微微低着,清丽素雅的脸上虽然施了粉黛,却因为病弱显得仍然很苍白,繁重隆厚的礼服厚厚的裹在她身上,让本就娇小的脸显得越发娇弱,令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些怜意来。

      成亲后,他再没去过那些风花雪月的地方,而是在杨州买了处清净的别院,两个人相敬如宾,相守相依。

      别院四面环山凝碧,后院有流水荷花,前院有无数梨花秋菊春兰,美不胜收,微风吹来犹带几分馨香,而杜秋娘喜欢的花,恰恰便是素雅雪白的梨花。

      于是他在前院的凉亭前移了一株梨花,到初春时,他们便会相拥坐在凉亭中赏花,雪白的梨花树随着微风轻摇晃,无数的花瓣纷纷洒落,只余下花蕊独自孤零零的挂在枝头。

      杜秋娘的病情日渐加重,他却一味的陪在杜秋娘的身边,不顾家业,刚开始冷家还不曾表态,也不过问别院的事,只是三姑六婆中偶有微词。

      第二年时,杜秋娘能走出屋檐去凉亭赏景的时日越来越少,常常辗转于床踏之上,两年间杜秋娘的肚子仍没有动静,冷家则再也按捺不住,明里暗里逼着他纳妾,所有的理由都只有一个,那便是喜被上那一副多子多福图,却都被他拒绝,杜秋娘半点零星的风声都听不到。

      自她嫁过去后,冷寒风没少为她东奔西跑的请神医大夫,起初的期盼到最后无计可施的绝望,没有一个人给过他希望,连一个类似希望的眼神都没有,所有人都只有一名话:先天不足,早衰之相。

      杜秋娘渐渐瘦得不成人形,眼眸中再也不曾见到曾经的光彩,惊恐万状的如同一个随时会被宰杀的绵羊。原来她也是怕死的,自小体弱的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怕死过,她害怕死后他会伤心,更害怕她死后他会变心,却又害怕她死后,他会为她守心。

      这样的思绪如同恶性循环般围绕在她心中,连带着他的脸上亦没有了笑意,眼眸中同上布上了一丝恐惧,于是两人看着梨花树,在春季里犹自花开花谢时,便全然成了一种无形的殇,像恐惧的鬼怪般纠缠着他们。

    冬天时,杜秋娘的确病情加重,大夫都说她活不过第二年的春天。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熬到明天的春天,还能不能再与你看一次梨花”她的声音柔弱无力,带着重病之人的微哑,和一丝黯然。

    冷寒风眼眸中的绝望让他不敢再与杜秋娘的眼睛对峙,望着眼前的光秃秃的梨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相信我,过不了多久,这梨花就会开了。”

      杜秋娘不再多说,珍惜着最后的时光,依偎在冷寒风的怀里,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带着淡淡的青檀木的馨香,她近乎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每一丝味道。

      三天后,杜秋娘再次病的无法下床,而冷寒风则没日没夜的收集材料,寻来了些奇珍异宝,白天陪在莫秋娘身边,晚上则躲藏在后院中雕琢他的玉树梨花。

      半月后,杜秋娘的病稍稍好转了一些,他扶着她像往常一样去凉亭之中赏梨花,她抬起头,惊讶的发现,那株梨花竟然还在盛放着。阳光如一条斜线般照进别院,院中的绿叶折射出翠绿的光,像宝石一样晃着人的眼睛。

      她高兴的语无伦次,“夫君,你看那株梨花。”

      冷寒风拥抱着她说:“秋娘,这株梨花提前开放,这便是奇迹,相信我会带给你奇迹的,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笑了,冷寒风却没看见她眼底浮动着暗流,那株梨花再美,开得再好,可雕琢的便是雕琢的,不会如活生生的梨树那般,随风而动,风过、叶舞、花落,四季交替开花结果,这才是自然规律。这株梨花不会随风而动,青铜打造而成的叶片不会如其它绿叶般,折射出翠绿的光,白玉雕琢而成的梨花像一张没有生命力的白纸,这只是一棵没有灵魂的树,根本就不是奇迹。

      杜秋娘说的话果然一语成谶,她没有熬到第二年春天,确切的说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季。

      那一个冬季都在下着大雪,风刮着光秃秃的树木呼呼作响,天寒地冻的,连呼出的气息都变成白茫茫的雾。她死的那天晚上,却异常的安静,风雪的声音停止了,冷寒风就躺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的心跳,如同有一个人在打豉,咚……咚……咚……,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停止,她的灵魂就像随着最后一次呼吸,变成了那一片白茫茫的雾飘走了。

    丧事如期举行,杜秋娘的母亲在她的棺前哭的昏天暗地,而他仅仅在春月楼大醉了一场,他没有流露出任何伤心的神色,这让杜秋娘的生母颇有微词,连带着冷家的下人丫环亦在背后议论他是个无心之人,妻子死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去买醉。

    只是他的殇在心里,生根发牙后再凋零,最后只余下一团粘稠漆黑的暗伤,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

    原本他以为流连于秦楼楚馆的他不会对谁钟情,他的性格中本就有着浪子的本性,但是杜秋娘对于他来说却是个例外,她能让他心安,可是她死了,如此快速的从他的生命中抽离,像是毫无征兆的风。而他就像漂飞在狂风里的风筝,断了线更失了魂,心没有了栖息之地,便注定了无止尽的漂泊。

    犹记得初见时,她那一张清丽素雅的脸,如同一株盛放的梨花,而她也非常偏爱梨花,于是他把那株玉树梨花看成了她的影子,可是不管他如何回忆,心都是空的。

    于是他重新踏入了秦楼楚馆,与青楼女子们寻欢作乐,可是药能医假病,酒却不能解真愁,再烈再浓的酒都无法让他的心再次安定下来,他觉得自己快死了,最终迷上了逍遥散。

      他在杨州别院不分黑夜白天服食逍遥散,或者去秦楼楚馆中借酒消愁,冷家痛斥他的行为,身为谪长子却没有尽到做为一个谪长子该尽的责任。

      两年后,冷家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仍然一意孤行,最终与冷家断绝关系,而他所依赖的逍遥散也失去了源头。因为害怕会开罪冷家,所有人都没有再卖给他一瓶逍遥散,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去找药材,学着书上的记载制作逍遥散。

      他去西域的那一日,在沙漠之中遇到了一个女人,她是藏剑山庄的七小姐,若不是他的出现,她可能早就已经死了。那个女人的五官和杜秋娘的五官长得很像,但却没有杜秋良那般清灵脱俗的气质,可是他看着那张相似的脸仍会隐隐作痛。

      一路上,他不难看出女子对他的好感,他在为她介绍西施颜时,脑中闪过一丝火光,却抓不住是什么。后来她走了,去雪峰上找雪天连蕊,他才恍惚觉得心再次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刀,像杜秋娘离他而去的那一晚。

      他起身追了上去,在茫茫雪峰中失去了她的足迹,却意外的得到了雪天连蕊,几天后他再次发现了她,把她带了回去。用参和了西施颜的无水胭脂把她脸上的胎记除去,且让她的皮肤更有光泽,更迷人,却也让她渐渐死亡。

      他冷冰无情的剥下了她身上的皮,最终用她的皮和青铜制作成了一个女子的像,可是她常年握剑,手上的茧太多,根本就无法与秋娘的手相比,于是他在秀访中看中了号称秀访一绝的丰兰馨,她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美丽的就像是一株雪白盛开的兰花般。

      可是看着他精心制成的冷冰冰的像,他的心依然空洞,那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假人,除掉胎记后的李秋水,不官是五官还是肤色都和莫秋娘一模一样,然而却是妖娆如桃、媚惑如杏的气质,与莫秋娘清丽素雅的气质完全不同。

    三个月后,更是莫秋娘的忌日,他独坐在玉树梨花前喝酒,被闯入冷家的江湖之人杀害。杀害他的人是藏剑山庄的高手以及秀访的孙三娘。

    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心是安定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仿佛去见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原来他早就不想活了。

    谁说浪子无情,只是浪子不轻易动情而已,可一旦动情,便是生死相依。

寒风渐遇百花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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