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屿、张维和老秦三人一起出了门，准备步行至滇池路上一家傣味餐厅吃中饭。
方才下了阵凉雨，三人小心地避开人行道上的浅水洼。天色阴阴沉沉，路上车轮碾过的水痕声连绵入耳。一辆旅游大巴驶过，溅带起一滩泥水到路旁花圃，王屿见里头一大片三色堇栽头往下一沉。
张维和老秦走在王屿前头。他们个头差不多，都是典型的北方高个。两人正意犹未尽地聊着老秦的静物拍摄台，什么性能啦，价格啦，便捷性啦，王屿在后面只能听个半懂。迎面忽地吹来一阵冷风，她身子朝后一缩猛地打了个寒颤:早上太赶，忘记带上外套就出了门。
“要不要回老秦那儿加件衣服?”张维放慢脚步回头看着王屿。他的语气很缓和，眉头微皱了一下。
“啊是哦！我咋没留意你竟然穿着短袖。王屿不是我说你，来昆明这么多年还搞不清这里夏天要披棉袄……” 老秦叽里咕噜打开了唐僧模式。
“没事啦，马上就到了。” 王屿早习惯这样“数落”式的关心，她边应声老秦边指着不远处的餐厅，“你们先进去，我打电话告诉李苑位置。”
“那你打完电话赶紧进来啊！” 老秦说着和张维两人走进前头那竹墙式的大门。
“李苑，你和出租车师傅说去海埂公园附近的傣族餐厅。对，附近就只有一家傣味，应该很好找。"王屿刚挂完电话，豆大的雨点就砸上了头顶。她赶忙把手机插在牛仔裤后兜，手掌顶在头顶小跑着进了餐厅。
张维和老秦挑了角落里一张矮竹桌，王屿进来时，他两头凑在一起正研究着菜单。桌椅太矮，两人腿只得蹴着斜放一边。
在昆明，很多傣味菜馆都只配置着简单的竹编桌椅。而傣菜却有四味，尤其以酸辣闻名。做法上炸、烤、炖、煮、拌、舂应有尽有，食材鲜野新奇，在滇菜系里地位可谓举足轻重。
很明显，老秦他们对傣味的喜爱盖过了餐厅硬件上的不适。
“菠萝饭，鬼鸡，柠檬撒，香茅烤鱼，牛趴敷，酸笋炒芭蕉花，刺五加青瓜拼盘，我喝黄糖柠檬水，李苑要杯泡鲁达奶饮……你两要喝什么？"王屿坐到矮竹凳上，噼里啪啦地报上一堆菜名，酸甜苦辣样样都有。老秦和张维个头大，多点几个总没错。
“哇！”两位男士把眼睛从菜单上移了过来，头点得都和鸡啄米似的。王屿还看到两人的喉结一动，咽下一大口口水。
“我就说你厉害，你看你看，你连点菜都不用看菜单!”老秦拿食指一顿一顿地着指向王屿，眼睛鼻子皱在一起，“还都是大家爱吃的! ”
"我...来瓶风花雪月吧。" 张维看老秦的脸快凑成表情包，不由得笑出了声，和他之前在工作室腼腆的样子不大一样。
“小姑娘! 来-点-菜-……” 老秦扬手打了个响指呼叫了服务员。他边晃着身体边望着小姑娘来的方向，像坐不住的大龄儿童一般。想来是特别饿了。
"张维，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吃辣的?" 王屿知道老秦妈妈是湖南人，他能吃辣不足为奇。但张维是纯粹的北方人，饮食习惯和云南天壤之别。她好奇他是怎么破辣戒的。
"第一次吃是朋友请客，那时考虑到我就只点了甜的菠萝饭、清淡的牛趴敷，和烤五花肉啊之类。我一吃，哎，这傣菜挺好吃，没像传说中那么猛啊。结果朋友不做声，夹了块五花肉到蘸水再喂了我一嘴，那口肉差点没把我给辣死。"张维朝王屿咧嘴一笑，他的声音沉沉的，牙齿很白很整齐。
“哎王屿，鬼鸡卖完喽。换个烤五花肉怎么样？” 老秦正在一旁给小姑娘报着菜名。
“好呀，记得配个腌菜膏，干辣椒蘸水也要。”
“好呢！” 围着傣族布裙的小姑娘拿笔往本子写上最后一个菜名， 便取回了菜单急急忙忙地冲向了厨房。已经到饭点了，每个服务员都自带火箭，窜在宾客、厨房和酒水台之间。
“王屿，你也不是云南人，咋会这么爱吃这个?” 张维饶有兴致地问。
“她啊，”老秦转着眼珠往天花板溜了圈，眼睛再落回到张维面前，“除了桌子脚，她啥都吃。”
“你才什么都吃呢！”王屿重重拍了老秦一掌，接着脸转向张维继续话题，“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妈天生爱吃山野怪味给带的。很多人觉得傣族的酸笋臭得无法忍受，但我第一次吃就欲罢不能。傣族菜完全就是个苦辣酸甜的万花筒，你看看那些调味料，小米辣、香茅、缅芫荽、苦撒汁……"
王屿张维二人打开了话匣子，竟一发不可收拾。聊天期间，服务员往竹桌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菜盘。
"你两别只顾着聊，人家李苑来了，还不赶紧、赶紧地让座。"老秦笑嘻嘻地打断两人。张维一惊，赶忙缩了截腿回来给李苑空出位置。
"司机没找到，我问了个小区保安找过来的。"李苑的普通话带点唱腔，听起来很特别。她把一个行李袋放到椅子旁，贴着王屿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
“张维，我哥们；李苑，王屿姐们。” 老秦热情地做了介绍。初识的张李二人隔桌握了握手。
“敬美好的友谊!”
四杯相碰，餐桌礼仪终于完毕。四人早就饥肠辘辘，没人愿多等一秒了。
王屿和张维的筷子同时伸向那盘芭蕉花，两人差点撞夹了菜，又同时飞快地把筷子伸了回来。老秦李苑交换了表情，凑近小声说了点什么，随即两人大笑了起来，弄得张维和王屿二人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话说，你两穿成这样真不是故意的?”李苑终于忍不住问。
王屿看了一旁的张维，和自己都是白T恤蓝牛仔裤，她立即明白老秦和李苑在笑什么。
“街上不少人也这么穿。”张维夹了一块烤肉，蘸上满满一圈红酱放到了口里。没多久，他的眼睛开始瞪圆，脸色越来越红。老秦赶紧凑上了啤酒杯两人走了一口。
“哇……过瘾!”张维缓了口气，吃下一甜糯的口菠萝饭。
“你多吃点肉，我妈说你太瘦了。” 李苑往王屿碗里舀了一大勺炖得软烂的牛趴敷。
“多给我点薄荷，我要薄荷……” 王屿见逃脱不了被李苑喂肥的命运，只得想办法转移掉一些肉，可貌似有点迟了。
“牛趴敷打上蘸水，那可美味得不行。” 张维和老秦把碗统统伸向了李苑。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出去接个电话。”看到屏幕上的来电，王屿的神色凝重下来，她匆匆地走到餐厅外面，雨线一缕缕地落在她手臂上。
“你还好吗？”
电话里，周辰的声音如同一道电流，穿过听筒，灌进王屿的耳蜗，末了“嘭”地一声，在她的脑中电花四射。很快又聚集成股，猛冲直下，却堵在了她的喉咙，她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电流才逐渐扩到了肺部，她已经不能呼吸。
“我很好。” 趁电流攻占心脏之前，王屿挂了电话。她的脸很烫，胳膊上的雨线却很冰。
王屿重新回到桌前坐下，其他三人正聊得热火朝天。她没插话，把李苑舀的牛肉和薄荷一口一口吃进了肚。接着她又夹起一簇刺五加，慢慢地咀嚼着，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苦。
不过旁边的李苑知道她从不爱吃这个。
“王屿王屿，刚刚我还在和他两讲，能不能在滇西北外先踩踩点，比方抚仙湖、红河这些地方，这些地方既美又有氛围，和滇西北感觉太不一样。既然是样片嘛，那可以考虑个万花筒的视觉效果。”老秦貌似刚和张维李苑讨论到什么点子，一脸兴奋劲儿。
“那，首先是去抚仙湖吧？” 王屿顿了几秒，放下手中的筷子。
“对的，去那儿比较近。”
“还记得两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啥？” 老秦一脸懵。
“待我长发过肩，抚仙湖里浴照可好？”
老秦“哇”了一声，双手捧着脸，竟然害臊起来。他记起来了，两年前他确实和王屿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还留着乱糟糟的短头发，只是个粗枝大叶的假小子。而谁料到两年后，她竟越发温柔、越来越有女人味了。
“咳咳……" 一旁张维猛地灌下一口带辣蘸的烤肉，咳得眼泪直流。
"你两难道都没见过人体吗？"王屿的话轻描淡写。接着她往菜盘里夹了块鱼肉，狠狠往蘸水碟里裹了层辣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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