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２９卷第５期 Ｖ０１．２９ Ｎｏ．５ 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Ｌａｎｇｆａｎｇ Ｔｅａｃｈｅｒｓ Ｃｏｌｌｅｇｅ（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Ｅｄｉｔｉｏｎ） ２０１３年１０月 ０ｃｔ．２０１３ 历史研究中“价值中立＂的引入及其困境 葛风涛 ，李玉莉 （１．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３０００７１；２．河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河南新乡４５３００７） 摘要：“价值中立”原则由德国学者马克斯・韦伯提出，原为解决社会学在价值问题上面临的难题。２Ｏ世纪８０年代， “价值中立”原则引介到我国学术界，首先在社会学领域引起广泛讨论。近年来，一些学者将之引入历史研究领域。其 实“价值中立”原则减少主观判断、排斥价值渗入的追求不利于史学“求真”目标的实现，也束缚了史学致用功能的彰 显。历史是人创造的，历史研究不应忽视人的主观目的和价值观念，没有主观参与和价值渗入，历史真实很难呈现， 也无法理解。历史研究是一种思维活动，所以史学著作会不可避免地打上时代的烙印。历史学既有科学性，也有艺术 性。如若一味强调“价值中立”，轻视历史学与自然科学甚或其他社会科学研究对象的不同，既难以彰显史学致用的 功能，也不利于坚持历史研究求真的原则。在这个意义上，历史研究引入具有客观主义趋向的“价值中立”原则将面 临多重困境。 关键词：历史研究；价值中立；历史科学 中图分类号：ＫＯ 文献标志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４—３２１０（２０１３）０５—００６５－０６ “价值中立”原则由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① 提出，原为解决社会学在价值问题上面临的难题。２０ 行深入分析，则不难发现其中的诸多困境。 世纪初，马克斯・韦伯先后发表《社会科学认识与科 学认识中的“客观性”》、《文化科学逻辑领域内 “价值中立”原则并非马克斯・韦伯的首创，而是 的批判性研究》和《社会科学和经济科学“价值无 涉”的意义》Ｅ １ 等文章，探讨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客 观性问题。他晚年发表《以学术为业》的演讲时，提 出应把价值中立性作为社会学研究的方准则。 马克斯・韦伯虽然认识到社会学家会把个人价值观 念带到研究中以致影响对问题的选择，但他仍然相 信可以通过坚持“价值中立”原则做到客观公正。 “价值中立”是西方社会科学带有客观主义色彩 的方原则，西方学界对其适用性一直存有争议。 ２０世纪８０年代，“价值中立”原则引介到我国学术 他从实证主义哲学观中借用的一个概念。早在ｌ８世 纪，英国哲学家大卫・休谟就提出了“是”与“应该”的 划分，他认为事实判断与价值判断之间有着一道不 可逾越的鸿沟，因而我们并不能简单地从“是”与“不 是”中推论出“应该”与“不应该”。德国哲学家康德延 续这种认识，认为事实属于经验世界，价值属于先验 世界，因此，二者之间存在明显的鸿沟。ｌ９世纪三四 十年代，以孔德、斯宾塞为代表的实证主义哲学家认 为，科学的任务在于描述客观事实，从事实中归纳出 规律或法则，这种经验研究与价值判断无关。他们主 张不使用关于世界或社会“应当如何”的价值判断， 只采用“事实是什么”、“事物是如何变化的”逻辑判 断。２０世纪初，韦伯在前哲思考“事实判断”与“价值 界，首先在社会学领域引起广泛讨论，并产生了很大 影响。近年来，一些学者把“价值中立”原则引入历史 研究领域，多有支持之声。“价值中立”原则在历史研 究中是否适用或如何运用，属于历史哲学的范畴，是 一判断”之间关系的基础上提出“价值中立说”。尽管 “价值中立说”存在缺陷，但在当时颇有针对性的情 个见仁见智的话题。乍看起来，“价值中立”原则引 况下，仍以局部的合理性成为西方社会学方的 原则。 入历史研究颇有道理，然而依据历史研究的实际进 收稿日期：２０１３—０５—１０ 作者简介：葛风涛（１９８２一），男，河南夏邑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社会史与经济史研究。 ①马克斯・韦伯，某些译本又作“马克思・韦伯”。本文除引文外一律作“马克斯・韦伯”。 ・６５・ 然而，在后来科学主义充分张扬的时代，这一 原则不断遭到批评。由于马克斯・韦伯的“价值中 立”观点是为整个社会科学领域立下的一个方 原则，因此它不仅遭到社会学家的批判，也引起其 他相关社会科学学者的质疑。【２ 美国政治学者彼 得・伯格（Ｐ・Ｂｅｒｇｅｒ）称：“我们对价值中立的科学可抱 以厚望，但是价值中立的则显然是荒谬的。”㈨ 后现代女性主义科学哲学思想研究的代表人物伊 丽莎白・波特（Ｅｌｉｚａｂｅｔｈ Ｐｏｔｔｅｒ）从哲学的角度对科学 的价值中立现象进行批驳，提出反“价值中立说” （Ａｎｔｉ—ｖａｌｕａｔｉｏｎ—ｆｒｅｅ）【４］。到２０世纪９０年代，批判的 势头并未减弱，一些权威人士如诺贝尔经济学奖获 得者缪尔达尔指出：“研究的客观性不能仅仅通过试 图排除价值观念来解决。相反，社会问题的每项研 究，无论范围多么有限，都是且一定是由价值观念决 定的。‘无偏见的’社会科学从来就不存在，将来也不 会有”【５】。这种从社会科学研究实践中提出的批判意 见掷地有声，发人深思。 “价值中立”原则引入到我国社会学界后也引起 了很大争议，当时李金和郑杭生的观点颇有代表性。 李金支持“价值中立”原则：“价值中立”作为一种规 范性原则，主旨在于要求社会科学家在从事的研究 中应保持客观态度，使研究过程和所得出的结论不 受个人主观好恶或价值观念的影响，即不能用价值 判断代替事实判断，而应该遵守科学研究内在的逻 辑规程。这一原则同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科学探 究精神既不对立，在社会科学研究中持价值中立的 立场对中国的社会科学实践也没有什么害处。＿６］郑 杭生则认为：“价值中立”作为一种来源于实证主义 的科学观，是一个在总体上包含根本缺陷但又有局 部合理性的西方社会学方原则，是一个在国外 学术界有严重分歧、毁誉参半、仍难一致的争论问 题，是一个在本质上与马克思主义相左但又部分一 致的理论命题。“‘价值中立’本身就是一种价值观， 如果把‘价值中立’贯彻到底，那就意味着对‘价值中 立’本身也必须保持中立，也即意味着必须彻底摆 脱、放弃‘价值中立’本身；而如果‘价值中立’不能贯 彻到底，那就无异于承认有些价值是不能摆脱的、保 持中立的，那也就意味着‘价值中立’的破产。” 郑 杭生主张对价值中立问题采取具体分析的态度，反 对把它夸大为社会科学的普遍的方原则。周晓 虹持有类似的观点，认为马克斯・韦伯并不排斥社会 科学研究中的主观介人，那种认为在观察、描述、分 析等经验研究的所有过程中，都应该且能够排除一 切价值因素之左右的看法是不现实的，这种绝对的 ・６６・ “价值中立观”在实际的学术研究中也是行不通的。＿８］ 学者们各有所持，反映了“价值中立”问题的复杂性。 因此，在价值中立的讨论中，既有如何理解韦伯 的思想主张的问题，也有如何看待“价值中立”原则 的适用性问题，其间的复杂性很难一概而论。即使到 今天，有关“价值中立”的争论依然持续不断。 值得注意的是，历史学者对“价值中立”原则表 现出很强的偏好。新世纪以来，一些学者将之引入历 史研究领域。史学界提出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中立问 题，多为支持之声，没有出现社会学界那样的争鸣局 面。是“价值中立”原则更适合于历史研究吗？事实并 非如此。从历史研究的实践来看，其面临的困境也是 十分明显的。 早在２００３年，《叙事视角的多样性与当代史研 究》［ ］一文便设想“价值中立”适用于历史研究的可 行性，作者认为：“开放的、兼容并蓄的态度可以把不 同的认识框架置放在一个平台上，为叙述者提供更 广阔的选择空间。在这个开放性的平台上，一种中 立、客观的历史观，即‘灰色的历史观’，以及与此相 联系的‘新实证主义’的历史研究方法，或许能够成 为人们认识、分析历史现象的新的工具”。作者另外又 承认，任何研究都不可能完全排除作者的价值关怀。 ２００４年，叶昌友所撰《略论史学研究中的价值中 立问题》¨０］一文提出史学研究应引入“价值中立”原 则，认为“引入社会科学方中的价值中立论对于 史学而言，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作者有这样的思考：“马克斯・韦伯作为德国著名的 社会学家，他提出的价值中立论就是为了解决社会 学在价值问题上所面对的难题，而社会学所面临的 价值难题实际上也正是历史学所面临的难题。”“尽 管马克斯・韦伯的价值中立论并不是专门针对历史 学研究而言的，但马克斯・韦伯价值中立论对实证主 义和新康德主义、新黑格尔主义的扬弃在历史学领 域也同样适用。”作者把价值中立论与中国史家的主 张相比较认为，梁启超在其《中国历史研究法》中曾 提出，历史研究的目的在于求得真事实、予以新意 义、新价值和供吾人活动之资鉴。比之于马克斯・韦 伯的价值中立论，二者实际上是同一说法的不同表 述，可以说是不谋而合。文章最后强调：“马克斯・韦 伯的价值中立论实际上是要求社会科学家在研究自 己的对象时，应当遵循客观事实，撇开自己的政治主 张与立场，回避自己的价值观念。”同时又指出：“马 克斯・韦伯的价值中立论决不是简单地排斥价值关 系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作用，也不是过分夸大价值 关系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作用。”作者辩证地看待这 一问题，对理解“价值中立”不无启发。不过，“价值中 立”到底是要回避价值还是可以采取“中立”的价值， 文章并未明确说明。对于历史研究者而言，回避价值 是无法做到的，如果认可“中立”的价值，又似乎与韦 伯的初衷难以相称。文章的表述很容易让人理解成 “价值中立”原则只是马克斯・韦伯在理论上的构想。 可见，在任何研究者都无法屏蔽时代价值影响 的前提下，讨论“价值中立”问题很难得出清晰的答 案，甚至会纠结其间，不能自拨。从中国史学发展的 历史上看，鲜有能够在历史研究中做到“价值中立” 的史学家，但这并不影响中国史学取得辉煌的成就。 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所 著《史记》是流传千古的史学名著，其间充盈的情感 和价值观，令无数读者为之动容，遂成为不朽的篇 章，被后世奉为史著的楷模。回到近代中国，梁启超 是位“开新”的史学家，他针对传统史观的局限，倡导 以新的进化史观研究历史，为中国史学带来了新气 象。他提出“历史研究的目的在于求得新意义、新价 值和供吾人活动之资鉴”［１ ，希望研究者站在新的 立场、用新的历史观来研究历史，以适应时代发展和 世人历史借鉴的需求，突出的正是价值观的重要性。 ２００７年，《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中立问题》［１ ］一文 以独特的视角论述了价值中立问题。作者认为：“纯 粹的即纯而又纯的‘价值中立’是不存在的，因为任何 社会科学研究或多或少都离不开一定的价值关怀与 主观投入。”“既然离不开价值的关怀与主观投入，那 么，就必须讲究价值与主观的本身，必须考虑所信奉 的价值是否接近中立，所持的主观观念是否接近客 观，必须考虑应该以什么样的价值主导研究，能否找 到一种比较‘中立’的价值与立场。”这样的思考无疑 更贴近历史研究的实际。在考虑应该以什么样的价 值主导研究，有没有较为中立、客观的价值和立场的 问题时，作者提出“以人民的价值取向为取向，以人 民的立场为研究立场”的观点，认为人民立场“没有 国家色彩、没有民族色彩、没有阶级色彩、没有党派 色彩、没有意识形态色彩、没有现实色彩，较之阶级 立场、党派立场、群体立场、意识形态立场、民族立 场、国家立场更为客观中立，比局限于现实的立场更 为客观中立”。文章最后，作者倡导站在人民立场上 进行历史研究，应代表人民写历史，为人民写历史， 写历史给人民看。而且，不应只是代表中国人、写给 中国人看，还应面向世界，代表全世界人民、写给全 世界人民看；面向未来，不应只是代表当代人、写给 当代人看，还应代表子孙万代、写给子孙万代看。这 一价值取向，气象宏大、涵盖广阔，在时间和空间上 都具有最大化的特征，几乎可以看成历史学家的终 极追求。只是，要实现这一追求，历史研究者的立足 点却很不好选择。人民立场代表全体人民的利益，追 求空间上和时间上的全体人民满意，也就是要获得 中外古今所有人民的认同。在这种情况下，历史研究 者选择站在何处才能做到这种取向呢？无疑，历史上 没有成功的范例，而且在当下的历史研究实践中也 难以操作。 马克斯－韦伯的“价值中立”也被称为“价值无 涉”或“价值自由”。他主张社会科学研究须采取客观 态度，排除个人偏好或价值取向，就是希望研究者避 免主观价值渗入。显然，上文提出历史研究的“人民 立场”，说明作者并不回避价值渗入。虽然该文认为 “减少主观投入的分量，使之比较接近于‘价值中 立’，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但与之相反的是，文章阐 述的“以人民的价值取向为取向”的标准，形成了新 的“价值”观，实际上在强调价值观的指导意义。由此 可见，很多学者在支持“价值中立”原则的同时，都不 得不承认主观价值的存在，这实际上构成了对“价值 中立说”的反驳。如果一种原则在历史上不曾有成功 的范例，在实践中也无法做到，那么这样的“屠龙术” 有没有必要提倡，就需要再思考。反过来说，既然主观 参与不可避免，或许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更好地 进行主观参与以适应时代的需要和历史发展的方向。 历史研究中引入“价值中立”原则应该是为实现 史学“求真”目标预设的条件。“求真”是史学的原则， 离开“求真”这个前提，史学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历 史研究应该尊重客观事实，而不应该以个人喜好随 意评价历史，这无疑是史学的基本要求。早在唐代， 刘知几就提出过史学求真论。德国历史学家兰克也 主张著史当“如其本来面目”，追求历史的客观性。长 期以来，史学工作者希望通过避开主观价值的参与， 来书写出真实的历史。 不过，“求真”毕竟只是史学的基本要求，史学能 够存续并不断发展还需要更深层次的追求，这就是 “致用”。“致用”是史学的现实价值所在，体现出史学 对社会的关照。“史学作为知识系统来说，其内容为 过去的实际，其目的在于求真；而史学作为价值系统 来说，其功能在于为今人的实际服务。”［Ｉ，］ｌ ‘求真” 和“致用”是中国史学的传统，中国史学重视“求真” 的同时，讲究“经世致用”，《资治通鉴》就是一个典 ・６７・ 型。而且，“求真”和“致用”也是西方历史学家常常遵 守的原则，古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作《伯罗奔尼撒战 争史》，一方面注重历史记录的真实，另一方面也认 为人性总是一样的，往事在以后某一时期总在一定 程度上重演，察往有利于知来。 史学的“求真”属于事实判断，史学的“致用”属 于价值判断。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属于意识的不同 层次，一个侧重描述，一个注意评价，在方向上并不 完全一致。另外，史学研究的对象是已往的历史，立 足点为“古”，而史学致用的目标是现实社会，着眼点 为“今”。古与今之间既有时间的距离，也有空间的 差异。现实社会具有横向性和共时性的特点，过往 历史具有纵向性和历时性的特点，二者在性质上有 很大不同，史学与社会既亲近又疏远。因此，求真的 史学并不能天然转为致用的史学，这就导致历史真 实和现实关照之间也存在一道鸿沟。如果要跨越这 条鸿沟，完成历史和现实的沟通，就需要历史研究 者的主观参与。通过考察史学的发展历程可以发 现，几乎所有的历史著作都留下了时代的烙印，这 恰恰说明历史学家在著作中自觉不自觉地渗人了 自己的价值观。而正是通过这种价值的渗人，历史 学家才得以实现史学的鉴戒、教化、反思以及预言 等等功能。 “价值中立说”区分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主张 把描述和评价分开，“一旦把描述和评价分开，它们 之间有什么关系”，“它们之间怎样相互作用”，这就 很难说清，“价值中立实际带来的是过分的价值回 避”。ｌ】 ］因此，回避价值渗入的“价值中立”原则并不 利于史学求真和致用之间的沟通，也就无法实现史 学致用的目标。“价值中立”在增强历史事实判断客 观性的同时，明显削弱了历史研究价值判断的针对 性，无形中割裂了史学与社会的联系。在“价值中立” 的预设下，史学势必走向被动，致用功能被大大束 缚。“价值中立”不仅不能为史学的致用提供动力，相 反，还在不经意间使求真和致用对立起来。这不能不 说是“价值中立”在历史研究中面临的困境。 实际上，在追求历史真实方面，“价值中立”原则 也面临着困境。历史真实是历史学家永恒的追求，离 开了真实，史学就失去了价值，不能成其为科学。不 过，应该注意的是，历史活动的主体是有思想和价值 观念的人，人的主观目的和思想观念包含在历史真 实之中。马克思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 的人的活动而已。”Ｉｌ 既然历史活动蕴涵着人的主 观目的，那么，探索历史真实就不能忽视参与历史活 动的人的思想和观念。李大钊认为：“历史这样东西， ・６８・ 是人类生活的行程，是人类生活的连续，是人类生活 的变迁，是人类生活的传演，是有生命的东西，是活 的东西，是进步的东西，是发展的东西，是周流变动 的东西；他不是些陈编，不是些故纸，不是僵石，不是 枯骨，不是死的东西，不是印成呆板的东西。我们所 研究的，应该是活的历史，不是死的历史；活的历史， 只能在人的生活里去得，不能在故纸堆里去寻。”［１ ］ 研究人的生活，了解人的思想，写出活的历史，需要 研究者的主观参与。研究者只有以己之心度古人之 心、以己之情感知历史之情，才能寻出“活的历史”。 钱穆希望公民对本国历史保持“温情和敬意”，陈寅恪 常说对历史要有“了解之同情”［１７］，意义正在于此。只 有这样，才能走进历史现场，更加贴近历史真实。所有 这些，都需要主观参与和价值渗人，而不是相反。“史 学的求真首先要求史家的记录的直笔，而要能做到记 录的直笔，又必须先有史家对史实的了解。如何才能 对史实有正确的了解？这就必须有对材料的征实，必 须有参验的过程。”¨ｌ 而这个参验的过程，就是历史 研究者根据自己的知识体系进行主观判断的过程。没 有主观参与，就无法在芜杂的材料中寻出真历史；没 有价值渗入，也很难在纷扰的历史事件中感知人物的 真思想。因此，力图减少主观参与和价值渗入的“价值 中立”原则并不利于历史真实的获得。 历史学家所面对的研究对象和自然科学家的研 究对象有极大的区别。自然科学研究客观事实，而历 史研究的对象并没有自然科学那种意义上的客观事 实，因为每一个历史事件都包含着主观目的。“自然 科学家研究自然现象时，没有必要研究自然是在怎 么想的，但是历史学家研究历史事件时，则必须研究 人们是在怎么想的。”＿】副这就是说，即使做到“价值 中立”，没有任何主观色彩地研究历史，得到的也只 是没有思想的历史，很难说是历史的真实面目。实证 主义的价值中立观把社会科学研究等同于自然科学 研究，混淆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间的界限。英国 著名实证主义史家巴克尔认为，人类社会和自然世 界一样有着一定的发展轨迹，具有特定的规律性；要 认知历史发展中的规律，历史学家应当将历史看作 自然科学，并借用自然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历史、寻找 历史规律。在这一过程中，自然科学的思维与方法是 历史学成为科学的关键，即“离开了自然科学，历史 学也不成其为历史学了”［１ 。在科学意识不足的时 代提倡这样的主张有其合理性，然而在科学方法充 分张扬之后，这样的主张就不免会带来消极影响。当 年，鲁迅在赞扬西方的科学精神的同时，也对中国的 科学崇拜十分忧虑，因为过分的科学理性会使人的 内在情感有所丧失。鲁迅并非杞人忧天，科学方法盛 行、人文精神缺失的现象在当下历史研究中不无反 映。历史学的科学性毋庸置疑，不过在推崇科学方法、 探索科学规律的同时，如今的历史研究往往容易忽视 “人性”的光辉。在人性的善恶、美丑常常缺席的情况 学里，研究主体与研究客体之间的互动也是极为密 切的。在考察社会发展变化的规律时，在观察纷繁复 杂的社会现象时，作为社会科学研究的主体，众多的 社会科学家由于各自所处的历史时代不同，所处的 社会阶层不同，世界观、价值观不同，他们的思想和 所建构的理论无一不打上历史、时代和价值观念的 下，史学固有的价值是否被屏蔽？提倡主观参与可以 重访传统史学的优良品质，所以近年来一些学者提出 “历史美学”的问题，耐人深思。而这种背景下，再强调 烙印，很难做到“价值中立”。“事实上不管是有意还 是无意，古今中外又有哪一位社会科学家曾经做到过 ‘价值中立’？没有，—位也没有！不管人们是否愿意看 到或者愿意承认这一点，事实就是这样。”［２Ｉ］马克思 实证主义和“价值中立”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当然，注重主观参与绝不是说可以随意解释历 史。主观参与要以历史事实为基础，借助主观意识去 感知历史人物的思想，进而理解历史承载的价值观 念，体现出研究者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其前提是正视 历史中的思想成分，尊重历史活动中思想因素的客 观性，把人的主观目的和价值观念置于历史真实之 中。既然人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是曾经出现过的 历史真实，历史本身包含着人的主观成分，那么历史 研究就不应排斥主观参与和价值渗入。否则，如何能 够感知历史人物的思想，理解人物的活动，进而评判 这部分历史真实呢？所以只有正视历史中存在着需 要主观体悟的思想意识这样一个客观事实，才是科 学的态度。 四 历史研究实践是一种思维活动。思维活动是主 观的，思维的主观性是哲学的规定。如果思维是客观 存在，思维对存在的问题就转化成了存在对存在的 问题，这样恩格斯那个意义重大的命题，就变得毫无 意义了。所以，历史研究者的思维活动只能是主观 的。历史研究活动的主观性使之无法回避主观参与， “史学既然是人们对于往事的研究和论述，它本身就 是人的精神活动及其成果。因而我们只能要求史学 的主观尽可能地符合客观，而不可能要求史学完全 排斥主观。因为，完全排斥主观并不足以达到纯客 观，相反却使史学的客观也无所依托。某些主张凭借 纯客观主义便可实现史学求真的学者，对于这一点 是缺乏认识的”＿１ ］ｌ 。而且，用来研究历史的资料是 历史的残存，依据或仅限于这些残存的资料，既不能 获得完整的历史，也无法探求真正的历史，只有通过 主观参与才能努力去复原历史。“复原历史的过程， 其实已经加入了复原者主观的判断、主观的意识，这 是不能避免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后人撰写的历史， 都是这样一种主观的过程。”［加］许多历史著作都带 有时代的印记，正说明了这一特点。 一定程度上，社会科学研究同样如此。在社会科 主义经典作家很早就指出了这一点，“客观主义不能 揭示社会历史真理”ｒ 。后世的历史学家也对此进 行过深入地思考。刘家和认为：不论刘知几还是近代 主张客观主义的科学史学派的学者，都有一种近于 天真的想法，即只要把史料找齐核实并排除主观的 干扰，史学之真便可达到百分之百，亦即“不多不少” 正是科学的程度。可是，正是这种以为凭着绝对的客 观主义便可以得史学绝对之真的绝对主义的主张，引 出了它的对立物——相对主义的史学理论；主张后一 种理论的史学家彼尔德嘲讽说，那种纯客观主义的求 史学之真，原来不过是一个“高尚的梦”［】 ］】 。反观社 会科学，具有客观主义趋向的“价值中立说”又何尝 不是马克斯・韦伯“高尚的梦”？既然人们无法摆脱主 观意识和价值观念的影响，“价值中立”便犹如空中 楼阁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由此，我们应该做的不是 排斥主观参与、回避价值渗入，而是规范学术研究的 主观性，否则便不是尊重科学研究规律的科学态度。 事实上，历史学家的主观参与也面临着很多的 障碍。历史研究作为一种主观的思维活动受到它所 处的客观存在的制约。历史学家在研究历史的过程 中需要借助于自己的思维，也受制于自己的思维。正 如恩格斯所说：“我们只能在我们时代的条件下进行 认识，而且这些条件达到什么程度，我们便认识到什 么程度。”［】 白寿彝也强调：“须知时代和阶级的特 性始终表现为给历史学家和哲学家提供的一定条 件，这些条件为人们的历史观规定了一定的活动范 围。在这一范围之内，同一时代同一阶级的历史学家 和哲学家也可以有各自选择的余地。” ］因此，处于 不同客观存在之下的思维活动很难一致，也就无法 用同一个价值标准书写出被不同时代或不同国家的 人都认可的历史。“用历史的观点考察问题，一切社 会制度和现象都是历史的产物，进行研究时，不应当 从‘永恒正义’出发，而应当从产生这种制度和现象 的条件出发。”ｒ 如果从历史研究的实际出发，我 们就不应再期望有能够获得永恒意义的中立的价 ・６９・ 值，而应该根据历史实际，书写适应时代需求的历 史，这才符合历史研究的规律。 ５８－６３． ［７］郑杭生．究竞如何看待“价值中立”？［Ｊ］．社会科学研究， ２０００，（３）：９４—１０２． 总而言之，历史研究的原则应是从实际出发，尊 重事实，实事求是。历史研究者“在分析任何一个社会 问题时，要把问题提到一定的历史范围之内”［１５ Ｊ４１ 。如 ［８］周晓虹．再论“价值中立”及其应用限度［Ｊ］．学术月刊， ２００５，（８）：４９—５５． 果想发现历史真实，尽可能复原、接近历史，就应该 ［９］高华．叙事视角的多样性与当代史研究［Ｊ］．南京大学学 报（哲学社会科学版），２００３，（３）：８２—９０． 从历史的实际出发，研究历史事件是在什么情况下 怎么样发生的，历史人物是怎么想怎么做的，以及为 什么这么想这么做，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主观目的 ［１０］叶昌友．略论史学研究中的价值中立问题［Ｊ］．中州学 －ＴＩｊ，２００４，（４）：８６—８８． 和价值观念。毋庸置疑，这些都要充分考虑历史事件 发生的时间和空间。只有科学地认识历史研究的对 ［１１］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Ｍ］．上海：东方出版社，１９９６：１１５． ［１２］周一平，陈秀利．历史研究中的价值中立问题［Ｊ］．河北 学刊。２００７，（９）：８９—９１． 象和活动本身的实际情况，才能更好地求得历史的 “真实”，获得符合历史发展方向的科学规律。最后， 经典作家的告诫不应遗忘：“整个人类历史还多么年 ［１３］刘家和．史学、经学与思想［Ｍ］．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 版社，２００５． ［１４］［意］萨托利．民主新论［Ｍ］．冯克利（译）．上海：上海人 民出版社，２００９：１７． 轻，硬说我们现在的观点具有某种绝对的意义，那是 多么可笑”＿ｌ Ｊ４ 。 参考文献： ［１］［德］马克斯・韦伯．社会科学方［Ｍ］．韩水法（译）．北 京：编译出版社，１９９９． ［２］Ｒｏｄｎｅｙ ＡＵｅｎ．Ｔｈｅ ｉｄｅａ ｏｆ ａ ｖａｌｕｅ ｆｒｅｅ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Ｊ］． Ｔｈｅ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Ｖａｌｕｅ Ｉｎｑｕｉｒｙ，９／２（１９７５）：９５—１ １７． ［１５］黎澍，蒋大椿．马克思恩格斯论历史科学［Ｍ］．北京：人 民出版社，１９８８． ［１６ ３李守常．史学要论［Ｍ］．北京：商务印书馆，１９９９：７４—７５． ［１７］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Ｍ］．北京：三联书店，２００１： ２７９． ［１８］何兆武，陈启能．当代西方史学理论［Ｍ］．北京：中国社 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９６：１８０． ［３］［美］彼得・伯格．发展理论的反省：第三世界发展的困境 ［１９］Ｈｅｎｒｙ Ｔｈｏｍａｓ Ｂｕｃｋｌｅ．Ｈｉｓｔｏｒｙ ｏｆ Ｃｉｖｉｌｉｚａｔｉｏｎ ｉｎ Ｅｎｇｌａｎｄ （Ｖｏ１．１）［Ｍ］．Ｃａｍｂｒｉｄｇｅ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Ｐｒｅｓｓ，２０１１：１６１． ［２０］葛剑雄，周筱赘．历史学是什么［Ｍ］．北京：北京大学出 版社．２００２：２２３． ［Ｍ］．蔡启明（译）．厶北：巨流图书出版公司，１９８１：１０８． ［４］周伶俐．科学哲学“价值中立”可能吗？［Ｄ］．湘潭大学硕 士论文．２０１１． ［５］［瑞典］冈纳・缪尔达尔．亚洲的戏剧［Ｍ］．谭力文，张卫东 （译）北京：北京经济学院出版社，１９９２：１３． ［６］李金．为“价值中立”辩护［Ｊ］．社会科学研究，１９９４，（４）： ［２１］郭星华．也谈价值中立［Ｊ］．江苏社会科学，２０００，（６）： ８６－９１． ［２２］白寿彝．史学概论［Ｍ］．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３：３８． Ｄｉｌｅｍｍａ ｏｆ ｔｈｅ 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ｉｎ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ＧＥ Ｆｅｎｇ—ｔａｏ ．ＬＩ Ｙｕ—ｌｉ ．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Ｈｉｓｔｏｒｙ，Ｎａｎｋａｉ￡ ｅ 桫，扎Ⅱ， ３０００７１，Ｃｈｉｎａ； ２．Ｓｃｈｏｏｌ ｏｆＨｉｓｔｏｒｙ ａｎｄ Ｃｕｌｔｕｒｅ，Ｈｅｎａｎ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ＸｉｎｘｉａｎｇＨｅｎａｎ ４５３００７，Ｃｈｉｎａ）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Ｔｈｅ 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ｗａｓ ｐｕｔ ｆｏｒｗａｒｄ ｂｙ ｔｈｅ Ｇｅｒｍａｎ ｓｏｃｉｏｌｏｇｉｓｔ Ｍａｘ Ｗｅｂｅｒ ｉｎ ｏｒｄｅｒ ｔｏ ｓｏｌｖｅ ｔｈｅ ｐｕｚｚｌｅ ｏｆ ｖａｌｕｅ ｏｎ ｓｏｃｉｏｌｏｇｙ．Ｉｎ ｔｈｅ １９８０ｓ，ｔｈ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ｏｆ 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ｗａｓ ｉｎｔｒｏｄｕｃｅｄ ｉｎｔｏ Ｃｈｉｎｅｓｅ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ｃｉｒｃｌｅ ａｎｄ ｄｉｓｃｕｓｓｅｄ ｗｉｄｅｌｙ ｉｎ ｔｈｅ ａｒｅａ ｏｆ ｓｏｃｉｏｌｏｇｙ．Ｉｎ ｒｅｃｅｎｔ ｙｅａｒｓ，ｓｏｍｅ ｓｃｈｏｌａｒｓ ｈａｖｅ ｕｓｅｄ ｔｈｉｓ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ｔｏ ｓｔｕｄｙ ｈｉｓｔｏｒｙ．Ｉｎｆａｃｔ，ｔｈｅ ｇｏａｌ ｏｆ ｓｅｅｋｉｎｇ ｔｒｕｔｈ ｉｎ ｔｈｅ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ｃａｎｎｏｔ ｂｅ ｍａｉｎｔａｉｎｅｄ ｂｙ ｔｈｅ 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ａｎｄ ｔｈｅ ｐｒａｇｍａｔｉｓｍ ｆｕｎｃｔｉｏｎ ｏｆ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ｉｓ ｂｏｕｎｄ ｂｅｃａｕｓｅ ｉｔ ａｖｏｉｄｓ ｔｈｅ ｉｍｐａｃｔｓ ｏｆ ｓｕｂｊｅｃｔｉｖｅ ｖａｌｕｅｓ．Ｈｉｓｔｏｒｙ ｉｓ ｃｒｅａｔｅｄ ｂｙ ｔｈｅ ｐｅｏｐｌｅ；ｔｈｅｒｅｆｏｒｅ，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ｓｈｏｕｌｄ ｉｎｃｌｕｄｅ ｓｕｂｊｅｃｔｉｖｅ ｇｏａｌｓ ａｎｄ ｖｇｌｕｅｓ， ｗｉｔｈｏｕｔ ｗｈｉｃｈ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ｔｒｕｔｈ ｃａｎｎｏｔ ｂｅ ｄｉｓｐｌａｙｅｄ ａｎｄ ｃａｎｎｏｔ ｂｅ ｕｎｄｅｒｓｔｏｏｄ，ｅｉｔｈｅｒ．Ｂｅｓｉｄｅｓ，ｂｅｃａｕｓｅ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ｉｓ ａ ｋｉｎｄ ｏｆ ｔｈｉｎｋｉｎｇ ａｃｔｉｖｉｔｙ，ｈｉｓｔｏｒｉｏｇｒａｐｈｙ ｉｓ ｉｎｅｖｉｔａｂｌｙ ｍａｒｋｅｄ ｗｉｔｈ ｔｈｅ ｔｉｍｅｓ．Ｈｉｓｔｏｒｉｏｇｒａｐｈｙ ｉｓ ｂｏｔｈ ａ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ａｎｄ ａｒｔ．Ｂｌｉｎｄ ｅｍｐｈａｓｉｓ ｏｎ ｔｈｅ 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ａｎｄ ｄｉｓｒｅｇａｒｄ ｏｆ ｉｔｓ ｄｉｆｅｒｅｎｃｅ ｆｒｏｍ ｎａｔｕｒａｌ ａｎｄ 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ｓ ｗｉｌｌ ｎｅｉｔｈｅｒ ｄｅｍｏｎｓｔｒａｔｅ 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ｐｒａｃｔｉｃｅ ｎｏｒ ｓｔｉｃｋｉｎｇ ｔｏ ｔｈ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ｏｆ ｓｅｅｋｉｎｇ ｔｒｕｔｈ ｉｎ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Ｉｎ ｔｈｉｓ ｓｅｎｓｅ，ｔｈｅｒｅ ｗｉｌｌ ｂｅ ｍａｎｙ ｄｉｆｉｃｕｌｔｉｅｓ ｗｈｅｎ ｔｈ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 ｏｆ 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ｉｓ ｉｎｔｒｏｄｕｃｅｄ ｉｎｔｏ ｈｉｓｔｏ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 Ｋｅｙ ｗｏｒｄｓ：ｈｉｓｔｏｒｙ ｒｅｓｅａｒｃｈ；ｖａｌｕｅ－ｆｒｅｅ ｐｒｉｎｃｉｐｌｅ；ｈｉｓｔｏｒｉｃ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７０・
